第49章 少年（2 / 2）

任遥从小习武，这种程度对她根本不算什么。她一圈跑完，经过明华裳和江陵时，听到那两人相互打气：“其实很简单的，只剩下区区九圈半，不值一提！”</p>

勇气可嘉，任遥毫不留情从他们身边掠过，留下句“你们垫底了”就飘然远去。</p>

越来越多人超过他们，明华裳的体力飞速枯竭，视线里只有单调的黄土，和自己越发粗重的喘气声。她感觉到江陵似乎超前一步，她终于图穷匕见，拖住江陵道：“不许先走！”</p>

她死也要拖着江陵当最后一名！</p>

江陵也龇牙咧嘴道：“放开我，我至少能当倒</p>

数第二！”</p>

韩颉站在高处，看到校场上千帆竞发，百舸争流，而在一片龙腾虎跃中，有两条漏水的船显得格外突出。</p>

明华裳和江陵相互拉扯，本来就慢，还试图把对方踩在自己身后。韩颉良久无语，片刻后对身边人说：“你觉得怎么样？”</p>

明华章不知何时站到韩颉身边，淡淡道：“你捡的人，你觉得呢？”</p>

韩颉皮笑肉不笑呵了一声，仔细听似乎有磨牙的声音：“还真是一对卧龙凤雏呢。”</p>

明华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她从小娇生惯养，而这里许多人要么已有武功基础，要么先前做过探子，将她和他们放在一起训练，并不公平。”</p>

韩颉听后笑了笑，揶揄道：“久闻明中郎将正直公谨，恪守君子之德，没想到，竟也会有徇私的时候？”</p>

明华章没理会他的玩笑，说：“以她的身体状态，两圈就已足矣。你不要逼得太紧，差不多就让人叫停，带她去休息吧。”</p>

韩颉却挑挑眉，不说答应不答应，而是道：“好，只要她停下放弃，我就派人去给她解困。”</p>

明华章不满韩颉这样敷衍的承诺，但明华裳最是灵活，应当不会让自己受苦的，他也没有过分强求，转身道：“一言为定。”</p>

明华章以为明华裳很快就会停下，然而，直到所有人都跑完了，场上只剩下明华裳和江陵缓慢挪动，她依然没有停下脚步。</p>

明华章一直盯着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无论他嘴上再绝情，都不可能真的不管明华裳，想来明华裳也知道这一点。她只要停下，韩颉的人就会适时出现，给她寻个借口，体面地免除剩下的圈数。她明明清楚，为什么还不放弃？</p>

谢济川抱臂看着艰难挪动的明华裳，道：“她比我想象中坚强得多，换成寻常女子，现在早受不了了。”</p>

跑步不只是身体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没人会觉得跑步是件愉快的事，这是一场意志力和本性的漫长拉锯。坚持下去需要许多决心，而放弃，只需要顺从自己的心愿就够了。</p>

何况，她还是当着众多人的注视，在明知不如人的情况下坚持。江陵再怎么说都是个郎君，当了这么多年纨绔，脸皮厚的很。可明华裳不同，在今日之前，她是娇生惯养、众星捧月的公府小娘子，如今却要被这么多视线打量、奚落。若换成普通小姐，现在早就哭鼻子了。</p>

任遥也皱着眉，说：“他们没有安排好体力，现在才第五圈，看她的样子，体力已经耗空了。这样不行，接下来根本撑不下去。”</p>

有人冷哼一声，道：“不是说玄枭卫里胜者至上吗，我们的时间多宝贵，为什么要等那两个废物？”</p>

任遥闻言大怒：“你说什么？”</p>

对方并不收敛，反而嘲讽道：“我说的有错吗？看他们那个龟样，这么久了只跑了一半不到，恐怕乌龟都比他们强。怎么，莫非废物还金贵起来，说不定骂不得，要劳烦我们这么多人等他们吗？”</p>

任遥气得不轻，然而教授武艺的师父却道：“时间已到，两两站好，接下来传授拳法。都听好了，我只讲一遍。”</p>

任遥气不过，她管不了武艺师父，还管不了这些人吗？她大步走到刚才说风凉话的人身前，冷冷道：“他们是跑得慢，但是他们没有放弃。你不是很厉害吗，和我打，我看你有没有他们坚持的久。”</p>

武艺师父对下面的争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摆出起手式，说：“此乃卫王所创拳法，卫王身雄力猛，武艺精强，为灭隋建唐立下汗马功劳，因此他创建的拳法有幸冠以国号，在军中流传。卫王唐拳第一式，猫窜。”</p>

任遥握紧拳头，一个直拳揍到男子鼻梁上。对面男子没料到一个女人竟有如此力道，他狼狈地捂着鼻子，控诉道：“师父，她用的根本不是你教的拳法。”</p>

任遥冷笑：“打不过就打不过，我揍你，还要挑你会的招式来吗？”</p>

前方的师父充耳不闻，收腿换手，做出犬状：“第二式，犬闪。”</p>

校场中心在发生什么，明华裳已完全看不到了。她眼前一阵阵白光，呼吸沉重得像灌了铅，嘴里泛起血腥味。</p>

最开始她扒拉着江陵，到后来，换成他们两人相互拉扯，不让对方停下。</p>

江陵比明华裳的状况好一点，但也气喘吁吁：“明华裳，我跑不动了，我先停下来了。反正我爹是江安侯，他们不敢对我太过分的。”</p>

“不行。”明华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紧紧攥着江陵的衣服，喘息说，“你打算日后每次介绍自己，都说你是江安侯的儿子吗？已经第七圈了，再坚持一会，别人能做到的，没道理我们不行。”</p>

谢济川自小学君子六艺，会拳脚功夫，但系统学习拳法还是第一次。卫王是天生猛将，当年号称玄霸力猛第一强，他所创拳法亦讲究刚猛实用、杀伤力强，后来太宗进一步改善、发展此拳，推广到全军，这才有了战无不胜的天策铁骑。</p>

全套唐拳不是普通人能学到的，谢济川也很珍惜这次机会。可惜和他对练的人心不在焉，谢济川一拳冲向对面那张俊脸，明华章听到风声本能避让，侧身捏住他的手腕，皱眉道：“你做什么？”</p>

谢济川笑道：“在对招中走神，你说我做什么？别看了，十圈而已，跑不死人的。”</p>

最后一圈，明华裳的速度比走路还慢，但她不肯放松，还是坚持跑下去。她和江陵已说不清是谁支持着谁，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一片白光中踏上刚出发的位置，她立刻像散架的木偶一样，瘫倒在地上。</p>

江陵就瘫在她身边，过了许久，才有力气说：“我长这么大，从没有受过这种罪。”</p>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升得老高，明华裳被刺的眼睛疼，抬手覆在眼睛上，有气无力道：“你以为我受过吗？”</p>

“你为什么非要跑完？”</p>

她躺了很久，等嘴里的血腥味散下去一点后，才说：“我兄长是最君子高洁的人，我不想让他为难。”</p>

江陵躺了一会，哈哈笑了。明华裳用尽力气踹了他一脚，骂道：“你跑傻了吗，笑什么？”</p>

“畅快。”江陵道，“我以为我就够傻了，没想到还有你这么蠢的人。难怪我们被分到玄武组，这回真成了乌龟了。”</p>

明华裳和江陵终于跑完了，此时，武艺师父已经教完一套拳法，学员都实战了许久，他们的速度实在不比乌龟快多少。可是，这回没人嘲笑他们，唯有明华章一言不发离开人群，朝另半边校场的二人走去。</p>

任遥又一个过肩摔把人砸到地上，居高临下睨着他，道：“可惜今日无枪，饶你一命。以后再敢乱说话，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p>

明华裳覆着眼睛，大量运动下骤然躺倒，她很快昏昏欲睡。她隐约感觉到脸上的阳光没了，费力睁开眼，看到明华章站在她面前，伸手为她挡去阳光。</p>

明华裳眨眨眼，都恍惚了：“阿兄……”</p>

明华章轻轻叹气，弯腰，抱着她起来：“刚跑完不能停下，站起来，慢慢走，回去休息。”</p>

明华裳“嗯”了一声，扶着明华章的肩膀，任由他抱她起来。她先前近乎机械地抬腿，只觉得麻木，现在才发觉双腿酸疼，连站都站不直。</p>

明华章的手安稳有力，让她将大半体重都压在自己身上，扶着她缓慢而坚定地走远。</p>

日光盛大，天地安静，背后众多人静默看着他们，无人说话。</p>

明华章过来的时候，江陵伸手，但明华章看都没看，径直越过他走了。江陵想着明华裳毕竟是亲妹妹，明华章先顾着妹妹合情合理。他眼睁睁看着明华章像对待珍宝一样将明华裳抱起，扶好，江陵再一次伸出手，然而，明华章还是没看他。</p>

江陵：“……”</p>

这时候，地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他耳边的石子似乎都在弹跳。江陵还来不及抬头看，腿就被重重踢了一脚。</p>

江陵发出杀猪般的叫声：“男人婆你疯了！”</p>

“给我起来！”任遥黑着脸，指着他怒道，“我为你刚和人打了一架，你要是再敢让我丢脸，我杀了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