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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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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瑞说,我一时觉得,姆妈坏,小开好,一时觉得,姆妈好,小开坏,讲出来难为情。康总说,我懂的。梅瑞说,感情与事业,像两根绞莲棒,扭来扭去,绞来绞去,我已经绞伤心了。康总不响。梅瑞说,公司情况,当然是好的,我感情这一块,是玻璃橱里的蛋糕,看得见,我吃不到。康总说,母女感情,还是男女感情。梅瑞低头说,我不想讲得太明白。康总不响。梅瑞说,经常觉得闷,日里忙事业,夜里讲得难听点,当然想男人,样样得不到,要候机会,要等,二十四小时等于做地下工作,我现在晓得,地下工作真了不起,以前看电影,地下党,就是穿件旗袍,听组织安排,今朝做三层楼发电报男人的假老婆,明早戴一条珍珠项链,当银行家太太,礼拜天,跑到黄埔滩的公园里,假装看报纸,其实是接头,两个人见面,要装陌生人,情报到手,看看四面风景,人就漂亮。我现在,同样是做秘密工作,一样性命交关,一点不比地下党差,只少了一条,不会捉进国民党司令部,日本宪兵队,不会吃老虎凳,也不灌辣椒水。康总说,难讲了,现在有SM,有的女人,心甘自愿,喜欢受刑罚,情愿皮带抽,吊起来最适意。梅瑞说,我好好讲一点心事,康总就开始打畴,讲戏话。康总不响。梅瑞说,昨天我想一想,真也不想做了,还有啥意思呢,我准备回上海了,准备离婚。康总说,上一次不是讲,已经离婚了。梅瑞笑笑说,我只要回到了上海,跟我姆妈的关系,也就恢复了,上海有我朋友,比如康总,阿宝,沪生,上海女人,跟上海男人最讲得来。康总说,小开也是上海人呀,三个人一道工作,有啥具体矛盾呢。梅瑞说,康总又准备打听了,我不想再提这个人了,讲起来,小开算上海人,早就去了香港。康总说,人跟人,完全是一样的,毫无地方分别。梅瑞说,我喜欢讲规则,讲信用,领市面的男人,对待女人,先要真心实意,不吊女人的胃口。康总说,一样的,现在社会,真心真意的女人,也比较少了。梅瑞一笑。康总说,洋装瘪三,越来越多了,包括旧社会的“荷花大少”。梅瑞说,啥意思。康总说,阮囊羞涩,性喜邪游,夏天穿得漂亮,有几副行头,到了冷天,衣裳就差远了。梅瑞笑笑。康总说,上海人过去讲,“不怕天火烧,就怕跌一跤”。梅瑞说,啥意思。康总说,房子是租来的,烧光无所谓,自家西装,一百零一身,跌了一跤,穿啥呢。梅瑞说,等于我姆妈讲的,身上绸披披,屋里看不见隔夜米。康总笑笑说,已经讲了一大串,梅瑞到底要谈啥。梅瑞笑说,我也不晓得谈啥,开无轨电车,可以吧。康总说,讲起来,小开是资产阶级出身,到资产阶级香港住了多年,见多识广,事业有成,总应该开开心心。梅瑞说,又提小开了,我不会讲一个字的。康总说,梅瑞与小开,到底有啥矛盾。梅瑞说,我不想讲。

康总说,坐了半天,东讲西讲,心里闷,男人坏,到底想谈啥。梅瑞说,我发昏好几天了。康总说,总结起来,事业上,梅瑞有声有色,母女关系紧张,感情不满足,欢喜某个男人,由于种种原因,只能等。梅瑞点头说,也许是这样。康总说,我想到一句言论。梅瑞说,讲。康总说,女管教讲的,男人做的计划,一个比一个聪明,女人做的计划,一个比一个笨。

此刻,梅瑞眼睛睁大,身上的爱马仕套装,爱马仕丝巾,爱马仕胸针,忽然一抖。梅瑞说,我听讲这些年来,银行高管外逃太多,最近上面表示,今后多让女人做高管,女人比较守责,比较老实,这就等于讲,女人胆子小,比较笨,心思比较定。康总听了,朝沙发上一靠,哭笑不得。

阿宝与沪生,走进西区一幢法式花园,徐总出来迎接,此地是徐总上海公司总部,安稳静雅。三个人到客厅坐定。徐总说,我要感谢沪先生。沪生说,不客气,先汇报情况,丁先生的藏品,做一本画册,绰绰有余了,出版社少量包销,精装还分AB两种,每册码洋八百块,老实讲,这是出版社吃进的一块肥肉,我可以拿回扣,这全靠徐总带我出来混。

徐总大笑说,讲啥笑话呢,无论如何,我同老丁,是靠沪先生指路,靠沪先生混,我要谢的。阿宝说,西北方面,摄影师已经选定,两间库房里,几百件名堂,一张一张拍照,常熟老房子里几十件,也要重新认真拍。

徐总说,北方人讲,好饭不怕迟,老丁过意不去,下个月,想请两位高人,飞一趟西北,走走看看。阿宝说,我排不出空来。徐总说,西北朋友多,但现在,要请我夜里出门,已经谢绝。阿宝不响。徐总说,不是寻女人,是去觅宝,一般是探洞打到一半,老丁请一顿饭,价位与尺寸,台面上讲定,中人协调,一口价,小墓,一般付两到四万,中人收进,大家连夜下乡,到一个小村,老乡备了锄头铁错,一群人走夜路,到了地点就挖,一小时见分晓,挖出金银财宝,还是几根骨头,全部归客户,不论中头彩,摸空门,自家吃进,记得最后一次夜出,墓室太浅,中间直接掘开,结果发现,历代已经盗掘多次,剩一堆骨头,电筒照来照去,泥里只见一只金戒指,唐朝公主格调,有波斯纹,等于古代高级进口首饰。大家收工,我与老丁回城,天已经亮了,到了我房间,老丁讲,如果挖到了好名堂,大概要出问题。我讲为啥。老丁讲,这一次,阴气特别森,这批人有问题,说不定,弄到后来,我跟徐总,是活埋完结。我笑笑讲,不可能的。老丁讲,电筒光一照,发现这批人,个个青面獠牙,凶杀犯一样。我听了,当时是笑笑,其实我的心情,与老丁一样,照这一行的规矩,掘开墓,就要掩埋,要上香,这一趟收场,眼看唐公主曝尸旷野,中人也不管,带了人马就离开了,老丁深受刺激,戒指当场塞到我手里,关门走了。戒指摆到我房问的小台子上,第二夜,房间墨黑,台面有一道亮光,过五分钟,又亮一次,我一吓,看看戒指,想到了唐公主的手节骨,我吓了,只能开电灯,整夜看电视,第三夜,我叫了一个按摩小姐上门推油,做到一半,小姐的眼睛,一向是尖,看到了金戒指,赤了两条大腿,上手就戴,我一吓。小姐讲北方话说,老公,这是我姐姐的,还是哪个小三儿,哪个狐狸精的。我讲,现在不要动,不要过来。小姐讲,干嘛呢。小姐手指雪白,戒指金黄,白肉配黄金,实在好看。我讲,喜欢就戴走。小姐张大嘴巴,开心至极,定归要为我,再做一个全套,要陪夜。我讲,现在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要休息,结束了。我一面付钞票,一边讲,谢谢关照,谢谢谓十谢,谢谢谢谢谢谢。

三个人吃了几口茶。沪生说,照片拍两套,我转送青铜器权威过目,再转请马老过目,题写书名。徐总说,添麻烦了,等画册印出,全世界博物馆,我全部要寄,新闻界,大小领导干部,关系户,亲眷朋友,人手一本,接下来,就做私人博物馆,常熟的房子,也会做博物馆。沪生说,国外有记录,私人博物馆,过不了三代,古董收藏,老实讲,就是一个人代为保存几十年,也就这点作用。徐总不响。沪生说,压箱宝,一般遇到了三D,就要抛了。徐总说,三啥,三围。沪生说,碰到欠债Debt,离婚Divorce,死亡Death,宝贝就转手,等于张三保存四十年,李四收进,传两代,流到王五手里,王五跟了古董,一同葬棺材,埋两百八十三年,人烂光,古董掘出来,流到赵六手里,三十年后,小辈转让,李七买下来,因为太喜欢,再进棺材,闷了一百三十一年,然后。阿宝看看手表说,讲下去有底吧。沪生说,古董不生脚,可以到处乱跑,寿命比神仙还长。

其实人是死的,古董是活货。徐总不响。阿宝说,国际标准,捐出来最太平。徐总说,讲是这样讲,我看五十年代的捐赠人,领到国家一张纸头,比如“热爱祖国”奖,眉花眼笑。阿宝说,总比抄家好吧,全部搬光,发一张清单。沪生说,讲起“文革”这一段,阿宝总是恨。徐总说,现在有些名人家属,专门去博物馆上访,要求补贴,要求工作,要房子。沪生说,据说有个老太,提了最低要求,只求发还一件祖上珍宝,一只小碟子,或者一只小缸杯,就可以了,如果真能到手,老太的房子,车子,包括贴身、r鬟,男女保姆,一道坐环球邮轮海景包厢半年,也用不光。徐总说,已经是国家财产了,可能吧。阿宝说,外国博物馆,一年几百亿私人捐赠,此地一般是做光荣榜,刻个名字,帮家属装一只空调,写篇文章。

徐总说,要死了,我的子孙,会这副样子吧。沪生说,上海人讲,老举不脱手,脱手变洋盘。徐总说,我一直不脱手,一直捏紧,领导就另眼相看,年年上门拜年,嘘寒问暖。沪生看看手表说,徐总,我另有约会,先走一步。徐总说,多聊聊嘛。阿宝说,改日再会吧。沪生告辞。

徐总陪了阿宝踱进小书房。阿宝敷衍说,小巧玲珑。徐总说,我喜欢小地方,北方做官,包括大老板,喜欢大办公室,旁边往往摆一张床,甚至双人床,摆一对绣花枕头,甚至密码锁的套房,里面有私人卫生。

阿宝笑说,双人床摆进办公室,我始终不理解,尤其看到绣花枕头,我总是一吓。徐总说,此地工作午餐,最多一小时,北面两三个钟头,排场就不一样了,上个月,我跟一个煤老板谈生意,房子格局,比刘文彩庄园大多了,墙头装电网,警卫拿长枪,我跟朋友敲门求见,送上名片,警卫关门退进去,煤老板看了名片,先到私人家庙,就是佛堂里,求一支签,如果签文好,放客人进门。如果下下签,免谈,一礼拜后再来。阿宝看看手表说,私家煤矿,接通国矿,借风借水。徐总说,私人铁路一扳道岔,连接国铁,生意太大,门庭要谨慎。阿宝忽然发笑说,我今朝来,眼看徐总天南地北,可以一路讲下去。徐总说,啥。阿宝说,一直讲到天黑,有啥意思呢。徐总不响。阿宝说,我几次打电话来,徐总只讲其他,主要情况,闭口不谈。徐总说,我有啥情况。阿宝说,苏安上次到包房发难,消息已经传到了外地,人人晓得,汪小姐有了徐总的骨血,徐总照样笃定泰山,虱多不痒。徐总说,我无话可讲。阿宝说,徐总当夜拖了苏安,离开包房,服务员就讲,两个人一上车子,就走了,以后再不露面,也不来“至真园”吃饭。徐总说,瞎讲有啥意思,我忙生意呀,苏安这一趟发火,基本是发昏,无意中接到汪小姐怀孕诊断的传真,因此吵得乱糟糟,唉,我现在,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只能不管账了。阿宝说,已经是老游击队员了,吃酒会吃出一个小囡来。徐总叹息说,李李一定以为,是我成心灌翻了汪小姐,天地良心,其实当时,两个人上楼进房间,阿宝是懂的,男人酒多了,根本做不动这种生活,但这天我床上一倒,汪小姐就有本事做。阿宝不响。徐总说,我稀里糊涂,觉得这个女人厉害,之后,汪小姐放了热水,拉我去漶浴,然后,放唱片,倒茶,处处体贴。阿宝说,啊。徐总说,女人酒醉,十有八九是装的,汪小姐,为人冷静周到,两个人从浴缸里起来,讲讲谈谈,忽然又嗲了,要死,我晓得不妙了,“盘丝洞”明白吧,盘牢不放了。阿宝不响。徐总说,等于做了捉对蚕蛾,这次是一雌一雄,死也不放了,表面看上去,一动不动,等于缚手缚脚,最后,只能再次缴枪,输光为止。等汪小姐回了上海,每天就来电话发嗲,我晓得,这就难办了,生意也忙,就退一步,见我不声不响,汪小姐怀疑,是李李从中作梗,就讲了当年,如何帮李李,李李如何精怪,最有心机,喜欢勾引成功男人,港台男人,只等对方七荤八素,接近临门一脚,李李忽然就不理不睬,“引郎上墙我抽梯”,辣手吧,李李肯定是变态,心理有问题,再有,如果去浴场,李李从来不脱光,肚皮包一条白毛巾,肯定开过封的,养过了小囡,有了花纹,有针脚,怕暴露,因此怕结婚。我听了笑笑,告诉汪小姐,对于这种私人八卦,本人毫无兴趣。好了,电话里开始哭,作。之后忽然就讲,月信不来了,身上是有了。我根本不相信,马上传过来一份怀孕诊断。我晓得,事体搞大了,我决定面谈。但这只女人,电话里跟我讨价还价,非要开房间碰头,我只答应咖啡馆见面。

有天见面,我对汪小姐说,其他少谈,开价多少,让我听听看。汪小姐说,谈也不要谈,小囡,一定是要生的。我当场就光火了,一走了之,仍旧电话不断,接下来,电话忽然不打了,我后来明白,是苏安看到了传真,寻到汪小姐,警告多次,汪小姐不松口,苏安紧盯不放,汪小姐就转风向,一声不响,电话不接,逼得苏安,最后吵进饭店来。阿宝笑笑说,我明白,徐总是感觉摆不平了,就叫苏安出马。徐总不响。阿宝说,我开初以为,是苏安吃醋了,其实,是徐总搞的舞台总策划。徐总说,随便分析。阿宝说,这次汪小姐与三位太太吃饭,绝好的机会,徐总就通知了苏安,来一个杀手锏,回马枪,不管旁人对苏安,有啥看法,如果摆不平汪小姐,也就横竖横,无所谓,出一口恶气。徐总说,随便讲,我无所谓,我跟苏安,真的无所谓,以前是有过一段,我担心生米变熟饭,就冷了下来,苏安比较识相,懂事体,一直尽心尽力帮我,常熟这一次,我拖了汪小姐上楼,走进卧室,呵呵,我越讲越多了,不讲了。阿宝说,现在不讲,吃点酒再讲。徐总说,常熟这问卧室,其实有一道暗门,我与汪小姐进房间,苏安哪里会放心,开了暗门进来看,当场就看不下去,冲进来,拖紧汪小姐头发,两个人扭成一团,汪小姐当时一丝不挂,毫无平衡能力,苏安精明,下面有客人,因此落手闷头闷脑,不声不响,不打面孔,我用足力道,推苏安出暗门,锁紧。汪小姐的大腿,腰身,已有不少乌青红紫,又哭又嗲,见我态度坚决,也是得意,我现在想想,当时苏安冲进来,真不是辰光。阿宝说,为啥。徐总说,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阿宝说,老法师面前,我懂啥。徐总说,古代有一种说法,主人要招丫鬟,事先要跟夫人做一趟,然后到厅里招聘选女人,就眼目清亮,不会失真,不会点错人,某人贤惠,某人乖巧,一目了然,如果缺这一步,心相完全不对了,判断上面,容易犯低级错误,苏安如果迟半个小时冲进来,两个人刚刚结束,我准备漶浴,浑身无力,心里厌烦,如果苏安这个阶段进来,也许,我就随便两个女人打到啥地步了,我是不管了,肯定不会去拉,汪小姐,一定也是手下败将,也许最后认真搏斗,就会破相,结果呢,客人全部冲上来看,真相大白,一塌糊涂,这桩事体,也就不会闷到现在了,也不会接做第二春,做出肚皮里的麻烦事体来,因此,要讲好人坏人,我是最坏,最恶的男人了。阿宝说,恶到极点。徐总笑笑,表情自然,看起来并不愧怍。阿宝叹息说,这个苏安,真是徐总长期利用的一件道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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