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神心空明(2 / 2)
“你竟然带着熬药的罐子?”闻灯惊讶说道,随后又见步绛玄回过身来,往桌上排出一排药材。
闻灯眼睛瞪得更大,“还带了这么多药?你是小叮当吗?”
步绛玄瞥了这人一眼,在他的瞪眼注视中,取出一杆小称,动作利落地配出一份药,放进药罐中,拿冷水泡上。
闻灯明白了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默默低下头,把茶喝完。
“我想睡一下。”他把空茶杯放到桌子上,拉了拉被子,盖好手和脑袋,对步绛玄道。
步绛玄应了声“好”,“药好了我叫你。”
“你不去探路?”闻灯问。
“不急。”步绛玄话如此,神情亦如此,敲不出分毫急切。
听他这样说,闻灯便倒下了,在被子里动了动,一番调整,找到舒适的姿势和位置后将眼一闭,很快睡着。
步绛玄将闻灯没掖好的某处理平整,坐在榻边看了他片刻,才起身继续做事。
他又取了些药草出来,然后将桌子撤走,换成一个木桶。他朝桶内捏了一个水诀,又往底下贴了数道水符,放入药草,慢慢煮开。
药的清苦味道盈满山洞。闻灯睡了一阵,从被子里伸出脑袋,嗅到这个味道,眉头一皱,又缩了回去。
闻灯开始做梦。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很少做梦。上一回梦见的是神京,他沿着行人如织的中轴大道,走向守卫森严的皇宫大殿,不过行至中途,便醒了。这一回,梦见的是一
片风雪。宫墙的轮廓在茫茫大雪中隐约可见,他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似乎就要远行,但无人送别。
风大雪重,他一身单衣,越走越冷。双足近乎要冻在了地面上,手已麻木,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好冷。闻灯对自己说道,继而自问,为何会这样冷?
他脑袋都被冻木,在风雪之中茫然四顾,过了好半晌,才想到答案:因为身处鬼渊。
但我不是在山洞里睡觉吗?这很不对。闻灯心说着,往四下仔细一看,作出决定——他要睁眼看看。
可这一刻,眼皮竟似千斤重,尝试一次又一次,无论如何使劲用力,都睁不开。闻灯不禁有些泄气。
“闻书洛。”忽然的,从极遥远处传来了喊声。
“闻书洛。”
“闻书洛,睁眼。”
遥喊之人有一把清冷耐听的好嗓音,质地如同被冰镇过的酒。闻灯循声望去,看见的却唯有一片风雪。
“闻书洛?这又不是在喊我。”闻灯收回目光,低声嘀咕着,“反正醒不来,不如继续睡吧。”
他不再试图睁眼。
山洞里燃着炭盆和火符,药罐里的汤药和木桶中的草药汤都在沸腾,温度直逼酷暑,但闻灯的体温却在往下走,眉眼之间以可见的速度结起薄冰。
步绛玄眉峰紧蹙,将闻灯扶坐起来,左手揽住肩膀、让他靠着自己,右手扣紧这人腕脉,向他体内渡去灵力。
猫在罗汉榻靠背上方走来走去,冲着闻灯喵喵叫了数声,见这人不睁眼,又对准步绛玄吼叫。
闻灯身上冰霜逐渐消融,但步绛玄仍旧面沉如水。他的灵力无法在闻灯体内久留,不论多少,稍微流转片刻,便消失散尽。
而这人,更是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猫叫得更急切了,从靠背上跳下来,脑袋不住蹭闻灯的手。
步绛玄蹙眉垂眼,凝思片刻,食指中指并拢,从自己影子里抽出一道如雾似烟的东西,送入这人口中。
做完这事,他紧紧注视着闻灯,半分不敢放松。
闻灯还是睡着。
噼啪。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哪一处炸起火星,这时候,闻灯终于有了反应。他先是皱了一下眉,继而上半身往前猛倾,剧烈咳嗽起来。步绛玄抬起右手,拍了拍闻灯后背,再往下抚,帮他顺气。他做这个动作,起初还有几分笨拙,过了一阵,才熟练起来。
闻灯咳了很久,停下来时脸埋在步绛玄胸前,稍微喘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别开,问:“我睡了多久?”
他完全清醒了,但距离醒来已过了一段时间,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内容已忘了。
“一刻钟。”步绛玄答道。
闻灯却觉得睡了好几个时辰,睡得头重脚轻,四肢乏力。
“我好冷。”闻灯轻轻说了一句,将头抬起。
他的视线越过步绛玄肩头,落到一只硕大木桶上。
白烟不断从木桶中飘出,而山洞中弥漫着一股很浓的苦味。他想起睡觉前步绛玄说过的药好了喊他的事,眼睛逐渐瞪大,抬手指向木桶:“我得喝这么大一桶?”
步绛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反应过来这话联系的是哪件事后,眼睛极快地眨了一下。
闻灯敏锐地注意到了,两手一抬,搓猫似的搓住步绛玄的脸,把
他掰过来对着自己,问:“你想笑?”
“那是药浴。”步绛玄拎开闻灯的爪子,“差不多好了,你自己进去。”
他起身走到洞口的屏风外。闻灯坐在罗汉榻上,看了那木桶好一阵,迟疑又迟疑,冲着外面问:
“……我可以不脱衣服吗?”
“寻常衣衫承受不住那药力。”步绛玄回答道。
闻灯:“……”
行吧,到时候如果出了点什么问题,你可不要被吓着。
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把衣裳脱掉,迈开僵硬地腿,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自己安放进木桶中。
这桶中的水分明是沸腾的,但他感觉不到一丝烫。他皱了下眉,过了会儿整张脸的表情都垮掉,冲着屏风后说了声“好了”。
步绛玄垂着眼走进来,径直来到炉火前,端起药罐,倒出一小碗药,抬手一挥,送至闻灯面前。
“这是喝的药。”他背对闻灯坐下,低声说道。
闻灯看了一眼步绛玄的背影,端起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将药喝光。他本以为这药会很苦,喝完才发现,他的舌头根本感觉不到味道了。
他颇为郁闷地放下碗,嘟囔了句“冻麻了”,把手泡进药汤中。
这桶很深,药汤烧得多而浓,闻灯坐在里面,只露出一个脑袋,根本看不清余下情形。他依旧没有扎头发,除了脑后发顶,全都湿了,略有几分凌乱地漂浮在水面上。
泡着泡着,闻灯察觉出点不对劲来。他抬手拨了两下药液,蹙起眉,向前探身,喊了两声:“步绛玄,步绛玄。”
步绛玄背对着他,应了一声。
闻灯觉得泡在药汤中,和在药汤外无甚区别,便伸出两条胳膊,挂在木桶边上,“我觉得这药汤没效果,还是好冷……”又想到嘴里没味觉了,丧着一张脸说:“我可能真的要被冻死了。”
步绛玄闻言起身,沉着脸来到闻灯面前,手伸到木桶桶壁上。
“你感觉这个,我已经没有温度了。”闻灯抬起手,将手背贴上步绛玄脸颊。
他手冷如冰,而桶中药液的温度,也以一种诡异的速度降了下来。步绛玄神情格外凝重。
闻灯将手垂回去,挂回桶边,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像什么?”
步绛玄扣住他这只手的手腕脉搏,问:“像什么?”
“像告诉患者家属‘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的医生。”闻灯说,怕步绛玄不理解,解释补充:“就是大夫对病人亲眷说,救不回来了。”
说完他扯唇笑了一下,似乎被自己逗乐。
步绛玄瞪了闻灯一眼。他收敛笑容,垂下眼眸,抿紧唇线。
这一回,步绛玄扣住闻灯腕脉,并非只是为了探脉。他又给闻灯渡了些灵力过去,虽说无法在闻灯体内停留太长的时间,但至少在有灵力流转的片刻,这人会好受一些。
“你别给我渡了。”闻灯觉得步绛玄这样太过浪费,要把手收回来,却被他给按住不放。
“还有救。”步绛玄认真说道。
“怎么救?”闻灯不大相信地问。
步绛玄道出四字:“离火幻日。”
“离火幻日?”闻灯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紧接着猛地掀起眼,沉声道,“那是神心空明境才能施展出来的法术。”
闻灯意识到了步绛玄想做什么,差点从木桶中窜起来。而
步绛玄握着他的手,徐徐缓缓渡来灵力,口吻平静如常。他说:
“入神心空明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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