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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4章 黔驴技穷(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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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阶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皇上推行的新政,也感觉这个世界正在飞快地脱离他的掌控。

但他不甘心就此认输。

我曾是内阁首辅,斗败过天下第一奸臣严嵩。

徐阶努力用过往的思维去分析着最近朝野发生的事情,他觉得,所有的事物在日新月异,但一切都没有脱离自己的掌控。徐阶坐着座椅上,不动声色地想着事情,项天赐一拍惊堂木,开始点案犯的姓名,问他们是否认罪。

第一个被点到姓名的正是阮仁道。

这位张居正的门生,自己的徒孙。

徐阶冷冷地看着他,缓缓地站起来。

他穿着一身污秽不堪的囚服,手脚戴着镣铐,披头散发,面目憔悴。

记得隆庆元年他担任南闱同考官后,还当过一任苏南巡按,路过松江府时,特意到徐府拜访老夫。还假惺惺地拜自己为师祖。

呵呵,自己一介致仕老翁,怎麽敢做他的师祖。

他那双眼睛里,全是贪婪和野心,想不到张叔大饿不择食,居然收了这麽一个祸害为门生。

现在终于惹出祸事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阮仁道站在公堂上,有些垂头丧气。

项天赐问道:「阮仁道,你认罪吗?」

阮仁道长叹一口气,默然了十几秒钟,才徐徐答道:「认罪,我怎麽敢不认罪。人证物证皆在,我怎麽敢抵赖不认罪。

只是我认罪,有的人他就是不认罪,还能安然无恙。罪犯心中不服。」

项天赐说道:「其他案犯是其他案犯,本官现在只问你,只问你在隆庆元年南闱舞弊案中认不认罪?」

「认罪。」阮仁道耷拉着脑袋答道。

「书记官记下。」项天赐继续说道:「既然认罪,在本官援律裁定和量刑前,依律给予你五分钟自陈时间。

提醒一句,你可以说出不得已的原因,这对于合议庭对你定罪没有任何帮助,但是在量刑过程中,可以帮你减免刑期。」

阮仁道凄然一笑:「减免刑期。我已经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减不减免刑期,又有什麽意义?」

他环视一圈周围,双手抖了抖,把残破的衣袖抖到手腕上,露出乌黑肮脏的手,继续说道。

「隆庆元年,礼部选我到南京任南直隶乡试同考官,亲朋好友纷纷祝贺我,就连家里的妻妾都知道向我祝贺,说我得到了一份肥差。

肥差?

呵呵。」

阮仁道冷笑几声:「江南多名士大儒,我这个楚地拙才出任南闱同考官,很多人不服啊。我更知道,此去定会风波不断。

为何?

我这是来分别人的肉.」

围观的大部分人安静地听着,只有徐阶等少数人心里有数,阮仁道是张居正暗地里运作的结果,是想往南闱里掺沙子,想看看江南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从刚才的几句话,阮仁道也清楚,自己就是个棋子,过河卒。

只是不知道是现在才清楚呢?还是当初就清楚了。

「江南的规矩,我早有耳闻。其实吧,各地士林风俗都是一样,前辈提携后辈,只是我没有想到,江南的规矩,居然这麽大。

名士大儒受世家豪右所托,早早就把一百四十五个举人名额定了下来。

呵呵,你们这样做,何不上疏给朝廷,自己关起门来自己考,考出结果来再呈给朝廷。不过我也知道,树要皮人要脸,名教子弟,最在乎的还是这张脸皮。

江南的名教子弟,更是名也要,利也要,脸皮更加要。」

阮仁道目光扫了一圈,在围廊上徐阶丶王世贞丶王世懋以及其他上百位缙绅名士们的脸上跳过,脸上露出谁都能看得到的讥笑。

徐阶目光阴冷。

其他大部分缙绅名士们的目光跟他一样阴冷。

阮仁道感受到这阴冷之色,仰头哈哈大笑,笑声在公堂里回响。

徐阶很想问一句。

你个憨度小棺材,笑什麽啊!

阮仁道笑罢后继续说道:「我没有什麽不得已,我都是主动的。我直接跟他们摊牌,你们怎麽搞,老子不管,老子必须分十个举人名额,要不然这桌菜,大家都不要吃了。

他们怕鱼死网破,就捏着鼻子答应了。我人还没到南京,就把消息放出去了,想不到天界院最先找上门来。

这些秃驴,消息真他娘的灵通,生意做的真他娘的大,恐怕西天的佛祖都要靠他们吃饭。

不过我还是要些脸皮,想着钱也收,也真心想着点几个有真材实料的秀才。于是就叫人给看中的几位秀才捎去口信,你们准备好钱财,我给你们谋一份前程。

结果这些穷措大,一毛不拔!

他妈的,我担着天大的干系,从那些家伙手里抢来十个名额,是要挣钱的,不是来做善事的。你们不给钱,那我只好给那些愿意给钱的。

他们玩得巧妙,风雅之间把行囊塞满,还纳了如夫人,然后转头说我吃相难看。玛德,五十步笑一百步,我吃相难看是贪,他们吃相优雅,就他娘的不是贪?」

阮仁道笑得越来越开心,眼泪水都笑出来。

「事到如此,我也无所谓了,反正我落了水,你们一个二个的全都不要还干着衣服鞋子。老子把你们一个二个,全部咬出来.

风雅,到了大牢里,你们他娘的再给老子风雅啊!」

阮仁道自陈结束后,其馀六位案犯陆续自述陈词。

有一人死扛着不认罪,完全属于死鸭子嘴硬。

其馀五人就痛哭流涕,或说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八岁孩童,请主审同审老爷们高抬贵手。或说自己迫于无奈,完全是被江南这些斯文败类拖下水.

是夜,借住在拙政园的王世贞等人聊起这件案子,担心不已。

几人最担心的就是这件案子,把此前光鲜亮丽的东西,全部扒拉开。

数万诸生和秀才们,他们会把自己中不了秀才,以及中了秀才却中不了举的根源,全部怪罪到名士大儒,和他们身后的世家豪右头上。

「天崩地裂啊!」王世贞感叹道,「没有数万诸生秀才们支持,缙绅们是独木难支。」

王世懋点点头:「没错,吏是官府的亲民官,那麽诸生秀才是名教的亲民官。没有诸生秀才支持,缙绅们嗓子喊哑了,普通百姓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听到了也听不懂。

现在隆庆元年南闱舞弊案,把诸生秀才与名士大儒之间,硬生生撕出一道巨大的裂痕」

正说着,一人匆匆跑来,正是王世贞的好友,苏州府同知。

「元美,不好了。」

「怎麽了?」

「刚刚在苏州府衙大牢里,阮仁道服毒死了。」

众人闻声都站了起来,面面相觑。

「居然还有这事?」

「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吧。」

唯独王世贞喃喃地念了一句:「黔驴技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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