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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人又活泛灵动起来,如一轮皎皎桂魄,泛着清辉。以致于多年后方惊愚仍将这一幕深深刻于脑海里。

突然间,漆黑的海洋裹挟了方悯圣。仙山吏们一拥而上,钳住他的臂膀,将他粗乱地搡开。冬青木叶被践踏于靴下,化作尘泥。天色阴晦,乌云里含着欲落的暴雨。一院的杂嚷声中,琅玕卫的嘶吼尤为凄厉,似受伤的野兽在嗥鸣。

方惊愚被撞跌在地,眼见着兄长的身影湮没在人丛里,他眼前一暗。仿佛白日就此西坠,他的世界从此黯淡无光。

一道声音落进耳里,像烟一般轻,是兄长最后留下的言语。

“来世再见,惊愚。”

第24章 铭心血恨

方悯圣被带走后,方府归于阒静。

百日红谢了,冬青木也生得无精气神,叶子呈干干皱皱的暗褐。水阁边的黄素馨一蓬蓬乱长,似一丛乱丝。府中仆侍伤了大半,余下的杂役也只敢提着脚静静走路。

琅玕卫如雪埋霜杀的茄子一般,闭门不出,听闻玉鸡卫出手凌厉,令他受伤颇重,可重的却非那身上的内伤,而是心病。琅玕卫从此便心智瞀乱,瘛厥数回。自方悯圣走的那日以后,北进的正室里的谩骂声便不绝于耳:

“被劁的老货!两个老匹夫!”

骂声如冲子般哄咙不绝,却在半晌后化作咽肠气断的啼哭。没人想到这般凄惨的嘶嚎是能从一个八尺男儿的腔膛里发出来的。厮役们平日无事也不敢在正室前多作逗留,生怕那不是琅玕卫,而是一只怨鬼在叫唤。

方悯圣乃白帝遗孤之事果真在朝野中掀起极大波澜。府中大多下人被遣散,昌意帝命军吏将方府围裹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然而念及琅玕卫昔日建下的军功,倒也免了掉脑袋的刑罚,只将其软禁于府中。一时间,府里空寂下来,朔风呜呜地在透瘦的假山石子间逡巡,像鬼魂的哀哭。

方惊愚将自己关在暗室里,躺了数日。

他只觉浑浑噩噩,丢了魂儿一般。方悯圣并非他真正的兄长,是白帝遗孤,且被仙山吏捉走了,这件事实便似一块红火炭,每每忆起,便教他心头被燎得发痛。他如行尸走肉般在院里踅,有时跌撞着走到左近的街巷里漫晃,前来看守的仙山吏们也不阻他。因为他们皆知这位次子虽是亲生骨肉,然而琅玕卫却一心扑在教养那白帝之子上,对他不曾正眼看过。仙山吏们又瞧他细弱可怜、腿脚不便,便也由了他去。

兄长不在身畔,方惊愚只觉心口似被剜去一块。他走到街巷里,茶社依旧卖着茨实糕、木樨点心,庙会迎神的唢呐依然闹闹嚷嚷,卖耍货的货郎仍旧在走街串巷,然而他感到行客们对他的目光皆变了,以前街坊尚不认得他,如今却会指戳着他,咬耳朵道:“那便是逆贼之弟……”每当这时,方惊愚便会缩起颈子,快步走过,心里酝酿的怒意无处可泄。

夜里,他便似脊背生疮一般,辗转反侧。兄长是先帝之子,圣上又对白帝切齿拊心的恨极。兄长会如同死囚一般,被推在镇海门处斩首么?当夜他便忽梦见一幅阴惨惨的画面,方悯圣搂着他,正同他告别,一道锋利铡刀突而当头落下,他身上被温热的大股鲜血染湿,再一眨眼,怀里却只抱着方悯圣的人头,脸色苍白若雪。

方惊愚惊叫一声,猛然醒来,发觉自己正睡在黑黝黝的厢房里。垂头一看,怀里只抱着一片惨白月光。

日子悄无声息地溜过去,不知觉间,几月光景已过。方惊愚捡回了些精神,重新开始贯炁练剑。他自欺欺人地想,自己不能怠慢了功课,若是兄长回来,还要考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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