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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男孩的眼睛湿润起来,泪水模糊视线,他忽然看见侄子肥嘟嘟的脸庞上出现一道阴影。

是孩子的父亲。不知何时来到了摇篮前,用一种称量货物的眼神端详着自己的儿子。

迈克尔举高临下地望着安多里尼。他对他的出生并不抱有期待,甚至憎恨这个东西抢走艾波洛妮亚的注意力、损害她的健康。但此刻,望着他那双肖似艾波的、棕中带紫的眼睛。这个西西里罕见的鳏夫突然意识到,这是艾波的骨血,是他们唯一的羁绊,是她送给他的礼物,是她最美妙的遗产。

他绝不允许他们抢走他。

“我会带他回罗马,亲自扶养他。”

“不可能!”女人嗓音尖利地阻止,却并非出自维太里夫人和玛莲娜,反而是一直温柔和婉的西多尼亚。她双目微红,眼底却射出箭矢般坚定的情绪:“艾波的遗嘱里写明了,安多里尼由我和图里扶养,我们是他的教母。”

苍白着一张脸,她一字一顿地补充:“我不会让你这个伤害过艾波的人扶养她的孩子。绝、不。”

迈克尔无端觉得可笑、可悲。压下心里一浪一浪,如同潮水拍打崖壁的悲哀,他有礼有节地说:“我是他的父亲,忠于他的母亲,且家世优渥、工作体面。无论是哪里的法官都不会绕过我,将孩子判给你们。”

西多尼亚咬牙想要反驳,却同时被丈夫和玛莲娜阻止。她深呼一口气,而后生硬地让步、提出要求:“每周必须让我或者图里见他一面。如果你再娶,就必须将他送回来。”

“没问题。”迈克尔不熟练地将喝光奶的儿子从摇篮中抱出,用先前看到的姿势轻拍婴儿背部。维太里夫人欣慰地上前,轻声教女婿如何给婴儿拍出奶嗝。

*

迈克尔带儿子回到罗马。

生与死的界限似乎极近。前一天大家还为艾波的逝世而悲伤,后一天就像看到事情的了结,投入各自眼前繁忙驳杂的生活。

他申请调去更偏僻且忙碌的部门,条件是允许他带着儿子上班。上司同意了。

曼奇尼和罗莎莉亚处理完艾波的所有遗物,没有了铺天盖地的书本,家里一下子空荡了起来。他又买了些书填满屋子。

有一天,他把儿子哄睡,没有继续睡沙发,鼓足勇气躺上艾波的床,头靠着她的枕头,只觉得后背踮到了一本硬物。掀开床褥,发现那是一本写满方块字的日记本。他花了好几个周末时间,终于弄懂第一天的内容时,一时痴呆呆地坐在书桌前。

当晚,他就做起了怪梦。一会儿梦见她像鱼一样在海浪里穿行、游曳,却突然缺氧得挣扎起来,左胸的那个枪洞溃烂、发霉、长出肉芽般的触手,将她拽如永不见天日的海底,只留下一串绝望的气泡;一会儿又梦到她变成黑发黑眼的东方女人样貌,在戈壁滩驰骋、在竹林漫步,在城市用手部机器、小信和其他他不懂的东西灵活和下属沟通……这些光怪陆离的梦没有持续很久。

他很快摆脱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影响。凭什么要思念一个不爱他的女人呢?他想。

迈克尔.柯里昂每日认真工作、积极社交,日子过得极有条理,哪怕最严格的卫道士来了,也对他挑不出一丝错处。

复活节这天,安多里尼去了那不勒斯。他独自在罗马漫步,穿行在一幢又一幢教堂之间,仿佛鱼在河流的罅隙钻探。每一间都拥有笑容灿烂的天使、慈爱悲悯的圣母。夜幕降临,迈克尔心情平和地走出来,开始找地方填饱肚子,一阵风吹来,他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仿佛奇怪的诅咒,内心不可遏制地产生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脚步不听使唤地循着气味来源奔去,渐渐地,那气味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他放慢了脚步。

他站在街口,静静地望着尽头的小摊贩,成筐的柠檬、柑橘垒成灿烂的小山,在小贩不远处,脱辕的马车停在路边,橡木桶碎裂,暗红的酒液淌进石缝。

心跳再次如死灰般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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