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1 / 2)
北疆战事毕, 匈奴败退。
茫茫黄沙之中,月千秋掀袍坐于帐篷顶上,看着底下衣袖飘飞的女子。
那女子容色倾城, 但面色惨白,神情似凄惶, 又似癫狂。
她的脚下躺着个男子。男子七窍流血, 蛊虫已经啃噬尽了他的皮肉。
见此情景,女子笑到眼角渗出泪水, 决绝地执起了弯刀。
刀刃落地,鲜血浸红了那条雪白纤细的脖颈。
月千秋未曾阻止,但指甲刺入掌心,攥了一手的红。
有时候她不是见死不救,而是不能救。因为她不知道如果救下墨雨, 如果造成时空混乱,又会发生什么。
但她知道百年之后,棋盘中会出现一位白孔雀般的女子, 指上缠着红线,微笑着与她们讲起往事。
月千秋拿出山河棋盘,将墨雨的残魂收入棋盘中。
然后踏上青霜剑, 飞往长安, 来到游戏中最有名的金玉楼。
佳人在侧, 美酒盈杯,赛过天上神仙。
她举起酒杯, 杯中斟的是“千金一醉”。
清醇甘美的汁液在杯中摇晃,美人们笑语盈盈, 伸出素手, 弹起一曲琵琶。
月千秋看着那把琵琶, 想起樾城落雨时,行人皆撑着竹骨伞。
只有一人,身披麻衣,头上簪着白花,静立在屋檐下躲雨。
“卖身葬父”,一向是月千秋最讨厌的话本桥段。
所以她路过时,便多瞧了几眼。
这一瞧,无意中竟发现,那人眉眼低垂,像是宫长老年少时的模样。
美人抬起手,为她再斟一杯。
月千秋神情恍惚,举起酒杯,仰头饮尽。
目光游离,瞟见楼下翻着帐簿的店家。忽地忆起宗门的账本还堆在桌案上,也不知道大徒弟和二徒弟有没有瞧见,有没有去拿。
一壶又一壶,月千秋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也忘了自己是谁。
她好像姓姬,又好像不是。
一个“情”字,有又如何?
没有又如何?
自古以来,无论身在哪个世界,那些写在书上的情爱,不都如同饮鸩止渴,未入肠胃,就已绝咽喉么。
是非曲直、情爱纠缠,实在是俗套,又令人厌倦。
混沌之中,月千秋举起酒杯,轻轻地笑了。
她觉得好笑,是因为不知不觉,自己竟也成了书上的人物。
刚来到这个存档,月千秋本是想修桥的。她想为自己铺一条康庄大道,希望以后能少些磨难,走的坦荡。
开始修桥时,她心中无爱无恨,只顾着砌石刻字。
桥修到一半时,她又觉得那些徒弟实在可爱,心生不忍,便想作作乱,把桥拆了。
正想去拆,却发现徒弟们已经为她铺好了路,只待她踏过去,便能走向正确的结局,功成身退。
从桥头到桥尾,一切都离她越来越远,也越来越陌生。
初到碧雪峰时,月千秋只觉得小孩子吵闹,让人厌烦。
如今快走到头了,她身边只有一块棋盘,一缕不知道何时才会苏醒的魂魄,却又觉得寂寞。
现在想来,墨雨说的不对,她并非天生无情。
只是人来人往,脚步匆匆,筵席散的太快,只能装作无情罢了。
不过也好,装着装着也就习惯了。
眼前一片朦胧,月千秋醉倒在地。
酒杯摔在毯子上,店家的酒钱还没付,她也不知道月亮什么时候才会圆。
她听见美人在叫她,又听见店家的声音。言语中似乎带了愤懑,大声说着些什么。
而后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清淡淡的,听起来很薄情。
“多少银两,本座来付。”
那道嗓音响起后,世界似乎静了一瞬。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千秋睁开眼,瞧见一张熟悉的脸。
面前的人正抬起手,捏着丝绢替她擦拭着脸上的脂粉印。
那些印子是月千秋醉倒之后,小娘子们给她抹上的。
小娘子们围成一团,笑着说:“姐姐这副神仙面孔,要点缀些胭脂,方才好看。”
只是后来她醉的不省人事,忘了用灵力去解酒,趴在案上干呕时,蹭花了胭脂水粉。
脂粉东一团西一团,敷在那张不容亵渎的容颜上,格外令人想入非非。
楚长离看着月千秋脸上的印子,面上没什么表情,手上力道却无意识地加重了些。
她几乎可以想见,那些凡俗女子是如何伸出手,抚上师父的脸。
又是如何嬉笑着,将唇凑到师父的脸颊边,吻上一抹靡丽的胭脂色。
月千秋吃痛,皱了皱眉。
她醉了,看不清人。
可看着面前的人,还是觉得好熟悉。好像她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师妹,也好像她那个没用的徒弟。
一时之间,她快分不清到底谁是谁了,但却明白这是梦。
毕竟她那师妹,如今就附在自家徒弟的壳子里。而她那不肖的徒弟,如今是每天要杀几个人助兴的魔尊,哪会有闲心来这里。
这般想着,月千秋微微笑了笑。
笑过之后,嘴唇却被另一张凉薄的唇覆住了。
她尝到了一丝血味,不知是那个人的,还是自己的。
酒香浓郁,那人抱她抱得很紧。没有任何章法地亲吻,仿佛想连同她的呼吸拆分了,一起吃进去。
很拙劣,也很生涩。
月千秋摸上面前人的脸,描摹她的轮廓。冰的,比银质的酒杯还凉。
移至眼眶,指尖触到的液体却是温热的。
她想,只要结束这一切,自己就可以出这个存档,顾白衣也就会回来了。
可要结束一切,又谈何容易。
月千秋抬起手,替楚长离擦眼泪,问:“你知道吗,教徒弟真的很麻烦。我有个徒弟,以前从来不哭,现在反倒多愁善感。”
“我那个徒弟啊,小时候不听话,长大了还是不听话。我让她往东,她偏要往西。我让她练剑,她就要捧着罗盘去看星星。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大言不惭地说,师父,我看了好久,那些星星都一个样。”
“我告诉她,天底下不听话的徒弟都是一个样,天底下讨人嫌的小孩也是一个样。”
“只是没想到,我教了我的徒弟们这么多年,最后不仅没把她们教好,自己反倒还栽了跟头。”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如今我想明白了,原来所有事情都是如此,我想去改变,却无力可改。有朝一日我什么都不想做了,我说算了,我无欲无求,我不争了。它却自己就来了。”
月千秋笑了笑,轻轻地对楚长离说,“现在,我再也不会管我的徒弟了,她想怎样就怎样,由她去吧。”
楚长离静静地看着月千秋。
看着她的师父蹙起眉,对她说:“我的徒弟在西山,是西山之主,是魔宗之尊。”
“所以,你又是谁?”
过了不知多少年,棋盘里的那缕魂魄吸收了棋子的灵力,渐渐苏醒了过来。
墨雨醒来时,摸着断裂的脖颈,皱了皱眉,似乎在想自己为什么还留存于世。
她望向前方,菩提树下站着一位红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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