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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天阴欲雨。

因着前一日是寒食,家中早早断了炊火,所以孟桑提早备下清明寒食常见的一些吃食,譬如以大麦、杏仁做的饧大麦粥,又譬如当下多被称为寒具、捻头的撒子。

日子特殊,叶柏吃了些枣糕,一大清早就被叶简夫妇接走,去到叶简亲生父母的坟上祭拜。

送叶柏离开时,孟知味拿出一个前夜煮的熟鸡蛋,备上颜料与小刻刀,亲自为他做了一个极其好看的镂鸡子。小郎君见之心喜,一本正经地谢过姑父好几回,方才极其珍惜、小心地捧着彩蛋离开。

随后,孟桑与裴卿卿二人草草用完这些凉粥冷糕,就拎着各色祭品,出城去到裴家祖坟,给太外祖父、外祖母等长辈扫墓。

用于祭祀的糕点是孟知味与孟桑亲手所做,一个个都是花了心思的,不但瞧着小巧精致、花样漂亮,内馅也十分丰富,枣泥、灵沙臛、腌渍梅花等等风味的馅料都做了一些。孟桑依着自己的习惯,又添了数只碧绿的青团作为祭品。

裴卿卿提着铲子和其他工具,亲自给外祖母他们修整坟墓,去杂草、添新土。孟知味的眼睛才刚好,不能长时间被烟火熏着,便去将做好的糕点一一摆在墓碑前,又取出好酒,而孟桑负责在一旁烧纸钱,寻来几根发了嫩芽的绿柳插在坟上。

一家三口分工明确,各自忙活完了,方才聚到墓前并肩站好。

裴卿卿理所应当站在中间,看着墓碑上所刻的名字,静了片刻,方才如幼时与裴泠相处时那般,不太熟练地露出个明媚中带着些稚气的笑来。

她本不是个相信神佛鬼怪的性子,但日子特殊,便难得絮絮叨叨地说起话。

“阿娘,今日给你与阿翁带的都是你们喜欢的酒水。卿卿都记着呢,阿娘喜欢宜城九酝,而阿翁呢,独独喜爱长安的郎官清。虽然女儿未曾见过阿婆,也依着阿翁生前所说的,给阿婆带了她最爱的东市紫苏饮子。”

“还有啊,过些时候我与知味就得先回扬州府,等过些日子来长安,再来寻你与阿翁说话。我们不在长安的日子里,就让桑桑与修远多来陪你们,给你们带着好吃的。这几回下来,阿娘你们应当也都晓得,桑桑的手艺可好了,想来你们也会喜欢的。”

言至此处,裴卿卿顺理成章想起一事来,笑道:“对啦,再过几日就是修远那孩子的生辰。我与知味认真仔细考察过了,修远这孩子对桑桑是真心的,性子也好,所以想着离京前,先让两个孩子定亲。趁着今日,也先将这个事儿告知你们一声,好让你们安心。”

一旁,孟桑莞尔一笑,继续与孟知味一起安静地听裴卿卿说话,又与之一道叩头祭拜,这才提着半空的篮子离开此处。

回程的路上,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配上轻轻拂过周身的春风,带着几不可闻的青草泥土味儿,非但不觉寒冷,甚至让人觉得很是舒服自在。

虽说是清明寒食,但本朝人不讲究一整天都哭哭啼啼的,甚至弄出不少玩乐花样,故而一路上也算热闹。

身着轻薄春衫的娘子们荡起高高的秋千,裙摆被风吹得鼓鼓作响,衣带飘飘,而美貌的小娘子们巧目盼兮,时不时发出清脆好听的笑声。

除此之外,不少女郎、郎君与孩童,各自凑成个圈,踢起蹴鞠。有玩得文雅些的,就一个个上场,用身体各处来踢蹴鞠。技艺高超者甚至将毬踢上高空,待其落下之后,还能稳稳接住。还有玩得激烈些的,如后世踢足球那般组成两队,不停地追逐、进攻,周围围观的看客们间或爆发出叫好声。

孟家三口人惬意地看着这番热闹场景,人手两只青团,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

掺了艾草汁和成的面团,刚被切成面剂子,压平包馅料时,瞧着还是非常嫩的淡绿色。待到上蒸笼蒸熟,饼皮便变成

了深绿色,再刷上一层油后,最外层显出极为好看的光泽。

咬一口,饼皮软得很,口感糯叽叽的,嚼着颇有韧劲,相互还粘连着。倘若是用手扯,须得稍稍用些力,饼皮才会不情不愿地断开。

不得不说,青团实在是个百搭的吃食。甜馅,有细腻的灵沙臛、黑芝麻白糖、枣泥、花生,那甜津津的滋味能一直透进心坎里;咸口的,也有咸菜笋丁、肉馅、麻婆豆腐、梅菜豚肉等等做法。

甭管食客嗜好什么口味,青团都能给您全部包进去。

就好比孟桑手上拿着的这个肉松咸蛋黄馅的青团,因着是自家所做,馅料放得很足,所以吃在口中能清晰品出咸蛋黄独有的香气,尝来沙沙的,而肉松的口感也不容忽略,擦过唇舌的触感让人欲罢不能。

裴卿卿咬了一口手上芝麻风味的青团,随口问道:“灵沙臛馅的青团,可有给你姨母备下一些?”

闻言,孟桑笑道:“晓得姨母喜爱红豆,早就给她留下了,待到晚间再让婢子送去长乐坊。”

裴卿卿吃着青团,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突然,有一踢球的郎君用的力道太大,他脚下的蹴鞠毬急速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孟桑熟练地扯着她家阿耶撤开几步,给她家阿娘留出地方。

而裴卿卿一挑眉,叼着青团,旋身一踢。

那毬不偏不倚,半空中的风流眼穿过。

围观的众人爆出热烈的喝彩声,纷纷开口。

“女郎好技艺!”

“女郎不若下场比试一番,让我们开个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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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卿卿嘴里还有没嚼透的青团,一时没法开口说话,于是僵着脸装世外高人。

孟桑与孟知味瞧出她的窘迫,不约而同地笑了。后者上前一步,朝着众人略一拱手:“家中还有事,我与内子、女儿着急回去,便不多留了。”

此话一出,原本激动的人群如同被泼了一桶凉水一般,遗憾地叹起气来。而绝世高手裴女郎,还在拼命嚼着口中青团,外表依旧高冷。

见此,孟桑不由偷笑,下一瞬就得了她家阿娘警告似的轻轻一瞪。

夹在母女中间的孟知味,只能笑眯眯地上前左右安抚,一看那熟练的动作,就晓得这事儿以前没少发生。

一家三口吃着喝着,笑笑闹闹地往回走-

过了寒食清明,最先来的便是谢青章的生辰。

由孟桑亲自下厨,众人在昭宁长公主府痛痛快快吃上一顿,茶余饭后之时,顺理成章地谈起两个小辈的亲事。

依着孟知味和裴卿卿的意思,自家女儿才十八,多少也要留一年再说,所以想让孟桑与谢青章先定亲,待到明年再办婚事。

刚巧,明年谢青章也做满一任的国子司业,守选期间可以陪着孟桑回淮南道,顺便再去大雍各地转一转,趁着年轻、膝下无子嗣牵绊,先好好游历一番山水,再回长安该干嘛干嘛。

对此,昭宁长公主与谢琼自然是无不可的。

毕竟谢青章左右都拖到二十四了,再多等一两年又有何妨呢?

事情既已说定,双方挑了一个好日子,交换了庚帖与定亲信物,孟桑与谢青章的亲事便算定下,只待明年再成婚。

了却这一桩大事,孟知味与裴卿卿又多留了两三日,便轻车简从地准备离开长安。

他们二人不是喜欢热闹的洒脱性子,尤其是裴卿卿,甚是招架不住那种一众亲友来送的场面,所以提早与众人打过招呼,说是当日让孟桑、谢青章、叶柏送他们出城就好,其他人包括叶简在内都不必过来。

对此意见最大又最无可奈何的,还得

是昭宁长公主。不过她也晓得好友的性子,便也没有强求,只提早一日来孟府,软硬兼施要拉着裴卿卿一起睡一晚,否则就闹腾个没完。

孟府地方小,当夜孟桑去到小榻上,主动将床榻让给她家阿娘与未来婆婆,甚至十分贴心地早早入眠,以免打扰这对好姐妹的深夜谈心。

对此,孟知味是乐见其成的,并没有什么异样表示,当夜还在安慰心情低落的叶柏。

唯有独守空房的驸马谢琼,感受着空荡荡的床榻与凄冷的屋舍,咬牙切齿。

裴卿卿,就是他谢君回的一生之敌!

翌日,一向喜欢赖床的昭宁长公主,难得生出警觉来,几乎是身边人一有动静,就唰地睁开一双凤眸,紧紧盯着起身穿衣的裴卿卿。

她面色泛苦,不舍道:“没良心的,真不要我去送你啊?”

裴卿卿整理身上的胡服,偏头笑道:“怕你哭鼻子呢。”

闻言,昭宁长公主不满地哼了一声:“谁哭鼻子了?你不要在桑桑面前瞎说,弄得我这个未来婆婆面子都没啦!”

说罢,她又叹了一声气,目光黏在好友的背影上,忽而想起二十多年前,她也是这般送对方离开,于是没头没脑地问道:“卿娘,这回离开,还会再见的对吧?”

裴卿卿听出对方嗓音里的担忧,故意凑过去弹了一下昭宁长公主的额头,笑骂:“睡迷糊了吧?说什么糊涂话呢!两个孩子明年就要成婚,我与知味能不回长安吗?”

“还有你昨夜与我说的那事,该不会也忘了?”

一听这话,昭宁长公主悬起的一颗心稳稳放下,顿时来了精神:“说得也是,必然是要再见的。咱们还约好在大婚前,带桑桑去南风馆呢!”

裴卿卿莞尔,继续拾掇自己:“日头还早,你也不必去城外相送,不若睡饱了再回长公主府。”

昭宁长公主懒散地躺了回去,理直气壮道:“光是睡饱怎么够?还得尝一尝桑桑做的朝食,填饱肚子再回去才行。”

“没良心的,待会儿你利索点,别揪着两个孩子不放,我可还在宅子里等桑桑回来呢!”

裴卿卿嗤笑一声,睨她:“当我是你呢?哭包小公主。”

听到当年的称呼,昭宁长公主先是笑,随后不服输地回道:“赶紧走,别扰了我睡回笼觉。记得这回别再迷路,过几月安安稳稳回长安,省得我还要费钱费力去捞你!”

二人相视一笑,一人提着刀和包袱离开,另一人躺着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处,惬意地合眼补觉。

屋外,孟知味、叶柏正坐在正堂中用吃食,孟桑和谢青章在一旁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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