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1 / 2)
出现在草庐中的男子,年约五十许,留着关公似的长胡子,黑发直髯,人高马大。
他若年轻个二十多岁,或许能称得上一句英俊刚毅,只是如今,他脸上已有两道骇人的伤疤,一道横眉而过,一道从右脸眼梢竖着划下,一直延伸到脖子的衣襟之下。
不止面颊,他的手、胳膊以及身体上其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也都有陈年旧月留下的累累刀口,让人一见,就觉得这人许是从腥风血雨中活下来的,见则生畏。
说实话,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荒山野岭的草庐内,谢知秋第一反应,生怕他是哪里来打劫的山贼头子,但听到他对“自己”说话的内容和语气,又发觉不是。
她对这个男子的身份多少有了猜测,但出于谨慎,没有立即开口。
谢知秋看人的眼神一向是疏离中带着些许冷漠,但眼下,该男子看到她这样的眼神,似乎更加生气了——
“干嘛?怎么光盯着我不说话?还用这种眼神?”
“难道你对我出现在这里有意见?”
“哼,你以为我想过来?要不是你娘许久没你的消息,怕你真死山里了,非要我来看看,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凶煞的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摘下谢知秋额上冷敷的帕子,放水里洗了洗,然后又给她更换包扎头上伤口的伤布,动作还挺温柔。
谢知秋:“……?”
这凶煞男子看着可怕,可处理伤口出人意料的熟练,简直像真正的大夫。
他先摘掉原本的伤布,几乎没有牵扯到谢知秋头上的伤。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抹了点金疮药,给谢知秋涂上。
谢知秋瞥了那瓷瓶一眼。
只见瓶中之药,正是五谷先前拿上山的、含有龙骨的名贵上品金疮药。
谢知秋心中有了计较。
这时,那男子用的力道重了一些,正好触到谢知秋的伤口,谢知秋一痛,不由“嘶”了一声。
“哦?知道痛了?”
男子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冷嘲热讽。
“我萧家的男儿,有为了保护重要物件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有从敌人刀枪下闯过去的,有被敌军俘虏却宁死不屈自刎的,再看看你,是第一个好端端从五岁小孩都能爬的矮坡上掉下去砸破脑袋差点摔死的!真是了不得啊,差点创造了从未见过的死法,真给祖宗长脸!”
谢知秋:“……”
如此一来,她可以十成十地确定了。
这个男人,果然是萧寻初的父亲——
传说中的名将萧斩石。
*
若说谢家和秦家是书香门第,那么萧家则是另一个方向的名门——
武将世家。
方国乃是武将开国,祖皇帝本是前朝末帝麾下干将。
那时天下动乱,四方割据,祖皇帝在南征北伐的过程中立下赫赫战功,拥有了比年幼的正统皇帝更高的威望。
一夜,尚是将领的祖皇帝打算回屋休息,却见房间门口,他的部下与战友跪了一地,而跪在最前面的,是他平常最信任的副将。
那副将手捧黄袍,伏身下拜。
祖皇帝大吃一惊,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副将带头回答:“主上幼弱,天下形若无主。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将军不畏生死,率兵护国冲锋在前,拯救天下黎民,乃众望所归。还请将军从此率领天下,重振我华夏荣光。”
祖皇帝道:“叛主称帝,乃不忠不义之行,我不可为之。”
副将携众将叩首:“将军若不为天下之君,乃天下之憾,我等宁愿长跪不起。”
祖皇帝相劝不得,无奈之下,只得披上黄袍,从此改朝换代,天下异姓。
登基后,祖皇帝犒赏功臣,当日跪拜求祖皇帝登基的武将皆为开国元勋。
萧家的先祖,就在此列。
此事,按照方国正史所记载,祖皇帝是受自己的将士拥护,情不得已之下,被迫登基的。
由于年代久远,事实是否真如史书所载,已不可考证。
不过,祖皇帝登基后,他和他的后代们显然都很怕新朝代的将领们某一天也会像祖皇帝一样深受部下爱戴,导致历史再度重演。
从此,方国开始了一代又一代对武将变本加厉的牵制。
其目的就在于不让武将有太忠诚的士兵、不让武将有太大的兵权,以及不让武将有太显赫的战功。
却说这萧寻初的父亲萧斩石,他已是方朝开国后,萧家的第三代后裔,是萧寻初祖父的第五子。
他自小就展现出非凡的作战天赋,十二岁便跟随父亲上战场,第一次作战就冲锋在前,成功砍下敌军的头颅,可谓一战成名。
十六岁时,他已可独自领兵作战,是军中不可或缺的少将。
再后来,他二十岁那年,辛国与方国之间的摩擦与日俱增,昌平川一战爆发,他的父亲兄弟全部死在战场上,边疆血流成河,土地被染成鲜红色。
他一个人从尸体如山的地狱里爬回来,独自接下萧家军的重担,重整残军。
从那以后,萧斩石的戎马生涯就剩下一个字——
杀!
杀光敌人。
一血前耻。
夺回昌平川失去的北地十二州。
为死去的父兄报仇!
他也真的很猛。
首先萧斩石身高九尺有余,比绝大多数男人高一个头多,且手长脚长,很有力量,身体素质远超常人。
其次,他熟读兵法,自幼随父出征,积累了大量实战经验,并非所谓的蛮将,是个会动脑子、有策略的人。
种种条件合在一起,终于造就了这个罕见的战争天才。
从此萧家军出征,所向披靡。
光是看到萧家军的旗帜,敌人就会闻风丧胆、丢盔弃甲。
萧斩石只顾冲锋,只顾保卫疆土,只想着夺回故土,没有理会朝中的事。
那时候他还年轻,又从小生长在战场上,不懂朝堂中的弯弯道道,不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百姓自然是希望收复故土的,而且胜仗的消息总能让人热血沸腾。
萧斩石每取得一场胜利,他在民间的声望就会高一分。
随着他的名字在百姓中越来越响亮,小孩开始为他编诗歌,茶馆开始讲他取胜的故事。
而这个时候,朝廷也终于开始忌惮他。
要知道,方国的皇帝已经很久没有亲征了。
人人都赞美萧斩石,那帝王由谁来赞美?
如果天下最厉害的是他萧斩石,那堂堂皇帝又将被置于何地?
如果萧斩石威望如此之高,手上又有忠心耿耿的萧家军,那将来……他会不会效仿祖皇帝?
光是想到这些,金殿里的先帝就寝食难安。
朝堂里的文官们离天子近,最能察觉天子的心意。众所周知,只要站在帝王这边,迎合帝王的心意,就能获得升官发财的机会。
于是,弹劾萧斩石的奏疏如雪花一般飞进金殿。
有说他急功近利的,有说他好大喜功的,有说他傲慢无礼的,还有说他在战场上冒进不听令的。反正只要能说进天子心坎里,想写什么写什么。
这个时候,被打得满地找牙的辛国也隐隐察觉到了方国君主的为难之处。
他们趁机提出议和,希望方国君主尽快撤军。
如果方国打了胜仗,夺回十二州,那么功劳全是将领萧斩石的,萧斩石的名望会一步登天,无人可与他匹敌。
如果方国与辛国议和,那么功劳就是他方国天子的,将领只不过是略微协助了一些罢了。
在这个问题上,本国君主和敌国的利益,居然是一致的。
*
萧斩石远在前线浴血,不知道前朝风云变幻。
第一次他收到朝廷的急令,让他立即撤兵准备议和,还以为是在开玩笑。
朝廷是疯了?
他们离夺回北地十二州只剩下八十里路了!
这种时候议和,千里之功毁于一旦!多少将士献出的性命将毫无意义!
萧斩石居然没理这令,断言是伪造圣言,继续冲锋。
谁知很快,梁城中又来了三道金令,催他班师回朝。
萧斩石还是没理。
然后,朝中又来了最后一次诏令,严厉申明若他再不回朝,便判他抗旨谋逆之罪,全家问斩。
那年,萧斩石已娶妻室,并生下长子萧寻光,这孩子刚满周岁。
他拿着送来的金令,骑在马上,望着只剩下最后十里路、近在咫尺的北地十二州,目眦欲裂。
*
萧斩石班师回梁,两次抗旨果然给他惹来了大麻烦。
他刚一回来,先帝迫不及待地以抗旨为名将他下了狱,一大群等着天降功名利禄的官员迫不及待地开始上书,迎合先帝,准备给他按各种罪名。
万幸,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的良心都给猪吃了。
另有一群官员或因利益冲突,或因看不过眼,见形势不好,冒着被先帝疏远的风险,奋力上书,开始营救萧斩石。
整整三个月,整个朝堂剑拔弩张,腥风血雨,每天都是唇枪舌战,简直要大打出手。
谢知秋当时还没出生,但她隐约记得家中长辈提过,谢家人虽然不太看得起武将,可当时谢家与秦家在朝中为官的长辈们,全都在上书营救萧斩石之列。
谢家甚至上了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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