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4.死亡与守护 【堆砌的尸体是一道……(1 / 2)
死亡的花蕾悄悄盛开,为神明铺出一条染血的荆棘之路。
*
“黄金,快点,我们需要赶紧去星舰那里!”
剧烈晃动的大地立马惊起石壁上向下掉落的石块,顾栖和低阶虫族们狼狈闪躲,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山洞。他被蜂拦腰抱在怀里,嗡鸣的虫翅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振动着,一边灵活地躲开崩裂的石块、一边护着怀中的虫母往空地飞。
“海蓝,小心头上!”
几乎是在顾栖出声的瞬间,在赤红色天空下显得色调格外鲜艳的蓝摩尔福蝶蝶翅一闪,以一种极为惊险的动作滑身至另一侧,巨大的石块几乎是擦着其蝶翅翅边砸在地上,瞬间惊出一片烟尘。
顾栖的心脏还砰砰跳个不停,他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任何一只低阶虫族在这场天灾中遭遇危险……
这颗星球的生命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走到了尽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整块天空都浮现出一种不祥的赤红,万里不见云层,只有火山口喷发熔岩时溢出的浓烟。
此刻流动的空气受热膨胀发生了强烈的对流,于是狂风也瞬间被酝酿着出现,那些水蒸气凝结成雨、高温物质在空中肆虐;顷刻间,当空生响,银白、边缘泛着蓝紫色的雷电骤然而降,几乎要撕裂整片天空。
鸟雀惊飞、动物乱窜。
自丛林中快速跑出来的猛兽飞禽成了阻挡低阶虫族们去往湖边的第一道屏障,平日里罕见的巨鸟疯狂地展翅横挡在空中、几乎有一个小山头那么高壮的不知名野兽顶着锋利的角冲了出来,它们因为受惊而横冲直撞,有些甚至直直瞄准着小虫母的方向——黑发青年的周围被低阶虫族们保出了一片相对安全的空地。
——嗡嗡嗡。
尖锐而短促的嗡鸣声自蜂的身上响起,它紧紧抱着顾栖闪躲着一切,但却因为天空中随时可能掉落下来的熔岩、碎石而不能飞得太高。
黑发青年几乎是静默地搂着蜂的围脖,他的后腰被蜂巨大有力的虫肢禁锢地生疼,感觉几乎要勒到肉里,但他没有任何的抱怨,只是满目担忧地望向不远处橘红光幕之下的末日之象。
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到现在,他的心脏一直抽痛着,就好即将发生什么无法改变的灾祸……
铺天盖地的火海之下,那些涌动的岩浆比顾栖所想象的还要夸张和糟糕,或许是因为这颗星球上相互连接、相通的火山太多了,以至于在一座山爆发后,所有的、顾栖所能肉眼可见的山均被带入了相同的境况。
赤红、中心冒着橘黄色微光的热流因为山体的高度和角度流速极快,空中满是因为巨大压力而喷涌出来的火山灰、火山碎石……又是一次闪躲,顾栖眼睁睁地看到那块砸下来的崩碎石块砸死了一只惊恐的野兔。
血肉横飞,只在瞬间。
躁动的野生物流冲散了低阶虫族们,但它们就像是提前说好了一般,总是以虫母的安危和目标为准,即便各自分散到几处,也依旧坚守着骑士的职责,用尽一切方法替怀抱着虫母的蜂开着路。
于是当一只巨型丛林野牛撞开挡在身前的巨木、猛然出现在顾栖惊恐的视线中时,同样巨型的天鹅绒蚂蚁从另一侧顶了出来,那不相上下的体型轰然相撞,摇摇欲坠的巨木也在瞬间惊动的烟尘以及又一次飞来的火山熔岩下“轰隆”一声砸了下来。
“——石榴!”
虫族的血液是什么颜色的?
那顾栖一定会回答是红色的。
是鲜红的,红到刺目的,红到能侵染整个世界的颜色。
野牛尖锐的角撕裂了石榴的虫腹,原本柔顺、天天被顾栖当作是床的皮毛杂乱一片,被黏腻、温热的血液糊成一团,它整个饱满的虫腹都瘪了下去,一边是顶破外壳的野牛角,另一边是横压下的巨木,甚至那连接着胸与腹的位置都被飞溅的岩溶灼烧着。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当顾栖想要尖叫着去把石榴拉起来时,他已经被蜂按着脑袋继续往远处逃离了。
他在烟尘中喊着“石榴”的名字,可蜂没有停,也不能停。于是顾栖只能看着,他看着天鹅绒蚂蚁那对尖尖的小触角逐渐耷拉,机械感的巨大复眼也逐渐暗淡无光……喷涌的熔岩还在继续着,还不等顾栖再看一眼,数块石块夹着灰沙因为巨大的压力而从火山口迸射而出,像是被倾倒下来的垃圾,彻底淹埋了石榴的身形。
低阶虫族再怎么强大,也抵不过大自然诞下的天灾。
勇士的墓早已被火海淹没,可顾栖还记得石榴的温度、记得石榴毛茸茸的虫腹、也记得石榴陪他一起躺在湖岸上晒太阳的悠闲午后。
那些回忆还未曾褪色,但另一位主人公却彻底消失在了那片滚烫的土地之下……
因为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被喷涌而出的火山灰,顾栖的脸也早已经变成了花猫的模样。当他毫无所觉流出泪水的时候,那些烟尘与晶莹混合,掠过下巴,落在了成窝的锁骨里。
无声无息的哭,上一次是为演戏,而这一次却是无法抑制的悲。
顾栖悄悄地将脑袋埋在了蜂的围脖里,当泪水打湿绒毛的同时,他在心中祈祷着——祈祷着神明再看他、看它们一眼,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地度过这场灾难……
但神明似乎也被喷涌的火山隔绝了信号,不曾收到来自信徒的请求。
远方,山体上生着的裂隙进一步扩大,最初是手指的宽度,但只在几十秒内,宽度成倍地增加,即使隔着数百米,都能看到如断口、疮疤一般交错纵横在较为平缓的山体之上。绵延数十公里的裂隙如串珠状分布,滚烫的熔岩顺着裂隙冒出,它们在有坡度的山体上流动着,像张牙舞爪的恶魔追捕着山下逃窜的一切生物。
那是满山的火海,像是熔岩构成的巨型瀑布。
漫天黑沉沉的烟气在氤氲着,一切的生物上都落着一层火山灰,大张旗鼓的岩浆奔腾着从黑色岩石下的缝隙中溢了出来,它们快速流动着,炽热蔓延过半山腰,逐渐涌入了蓝绿色的冷杉木丛中。“滋滋”的炙烤声不绝于耳,那新生的草芽、嫩枝在红色的河流之下化为灰烬,顷刻间便失去了生命。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精贵。
一路上,顾栖已经不知道陪在自己身边的低阶虫族还有谁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无用的累赘,藏在蜂的怀里,只能睁着眼、掐着喉咙看一只又一只的低阶虫族为自己开出一条道。
长相狰狞却格外害羞的大蜘蛛挡住了从山林里冲出来、正发着疯的巨熊,漂亮地像是玉雕般地兰花螳螂扛起了唯一通向湖边却骤然倒落挡住通道的巨木……
于是一路走,伙伴一路的少,每一次抬头回望的时候,顾栖总能看到熟悉的影子挡开着什么、扛起了什么,而他则被蜂抱着畅通无阻,曾经短短十来分钟的路程却变成了最难熬的折磨。
穿过四处飘着火山灰的冷杉木丛林,受环境的限制,蜂只能小心地悬在地面上十几厘米的低空中穿梭,身后数量越来越少的低阶虫族们跟随着,顾栖终于在熟悉的灌木丛后看到了女神遗落在这里的梳妆镜。
那片湖下是洞窟,洞窟的另一侧是秘密基地、是断崖,当顾栖随着低阶虫族们从它们所开拓的另一条路穿越过去时,却发那火山通道原来早就藏身于断崖的另一侧,此刻正从那巴掌大的裂隙中冒着滚烫的流体。
他们赶来的速度不慢,但熔岩的速度却很快,发红的基性热液从微微拱起的小坡而下,目标正是基本完成修理的小型星舰。
“等——”
话音未落,萤石冲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把熔岩与星舰隔开,炽热的流体被虫身阻隔,呲啦的烧灼声几乎刺激地顾栖大脑发麻。
他闻到了焦味儿,他看到萤石一闪一闪的虫腹在痛苦的痉挛着,然后他被蜂一把推到了星舰里,急促的嗡鸣声就像是悬在头顶的警钟,一刻不停地敲击、震慑着他的神经。
黑发青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里走,膝盖上、手肘上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了擦伤,还有被炽热灼伤的痕迹,疼痛在这一刻远去,顾栖踉跄又狼狈地钻进主控制室,灰扑扑的手指摸上箱体内的电源控制器。
他满头是汗地跪坐在主控制内连接电源,那些经历过多次损毁的零件远远达不到需求的灵敏度,但此时此刻他没有任何的办法——
火山开始剧烈活动,山口的烟气浓烈到无法呼吸,整个丛林中的动物们都陷入了混乱,而顾栖能做的仅仅是克制忍不住发颤的手,将电路板上的电线一一对应,然后祈祷整个小型星舰能够更快一些运转。
可是他太难受了,身体上被火星燎伤的痕迹在泛着痛意,漫上整颗心脏的窒息感几乎叫顾栖连小巧的螺丝刀都拿不动……他的手腕连带着指尖都在颤抖着,整条手臂布满血痕,这是他在火山喷发那一刻逃生所留下的印记。
顾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需要夹着烟灰味儿的氧气来供给自己那快要僵持的大脑。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
抬头的小虫母正好对上了主控制室一侧略覆着一层黑灰的玻璃:
断崖上的裂隙又扩大了,小范围的爆炸和轰鸣在过于近的距离中变成了难以抵挡的危险,漂亮的蓝摩尔福蝶在察觉到危险后毫不犹豫地用翅膀抵挡在星舰之前,因为它知道,虫母在乎这块有着铁甲的大家伙,最重要的是——它们保护着的虫母还在里面。
喷涌出来的炽热液体、飞溅的碎石块狠狠地砸在了海蓝的身上,顾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低阶虫族们的悲鸣。
嘈嘈切切的,那对蓝得像是宝石、像是天空一样的大翅膀瞬间被红色点燃,随后是蔓延速度极快的烧灼。喷涌的岩浆势如破竹,一路从海蓝的翅膀边缘开始燃起,甚至都不等顾栖反应过来,他眼前相处了数月的伙伴就已经半身被烫得焦黑,长翅破碎漏着风声,半立起来的触角只剩下末端……
巨大的蓝摩尔福蝶疼到整个躯干都在打颤,但它依旧毫不犹豫地挡在星舰之前,透过蒙上一层火山灰的玻璃与跪坐在地上的虫母对视。
热浪袭来,只剩半截身子的蓝摩尔福蝶在顾栖的面前化成了灰烬,它以死亡终结了几秒中溢出的熔岩,但这并非结束,当裂隙再一次冲着星舰和顾栖涌动热液时,另一只低阶虫族冲了过来,再一次用自己巨大的身体挡住了一切热流……
眼前的玻璃被黄金用虫翅轻轻挡住,敲击在上面的咚咚声唤回了顾栖的心智。短暂的几秒钟之内,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的伙伴被岩浆吞没却毫无反抗之力,而自己能做的却仅仅是继续手下的工作。
——啪嗒、啪嗒。
几滴泪水顺着顾栖染着污迹的侧脸滑落,他忍着呜咽,整个嗓子干到发涩,像是从食道到胸腔被塞满了尖锐的碎石块,那些棱角戳地他咽喉发痛,说不出一句话来。
——快点、再快点!
手指因为大力地抓握而导致整个指尖浮现苍白,螺丝刀在顾栖的掌心烙印出紫红的痕迹,他甚至连汗水落在手背上都来不及擦。
整个空气里都热度越来越强,浑浊的空气满是烟熏火燎,顾栖小心地将深红色的线连接在露着黄色端口的位置,中途来不及喘气,便又挑动了一根蓝色的线继续找着正确的接口。
藏在这艘星舰内部留存的能源有限,因此为了保证它们的用量足以离开这颗星球,在这之前顾栖从来不敢提前连接电源。但他始终预料不到,这场危险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猛烈,几乎没给他留下任何反应的时间——危险远远超乎了他预估的可能。
在顾栖低头忙乱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原本围在小型星舰周围的低阶虫族越来越少——
曾被顾栖夸奖过绒毛绵软、只比石榴差一点点的白雪舟蛾侧身紧紧抓着地面,粗壮的虫肢已经深深陷入了土壤,毛乎乎的翅用劲儿撑着,形成了一道纯白染灰的墙壁;在它的身边的是颜色绚丽、充满了艺术感的毕加索球盾蝽,有着玫瑰色后翅的玫瑰绡眼蝶,整个外壳流光溢彩、恍若宝石的甲虫……
还在的低阶虫族们围成一圈,它们在岩浆即将来临之际用自己的躯干替虫母铸成了一道名为“守护”的防护墙。
灼烧声噼里啪啦地响个不断,庞大且流速超出预料的熔岩很快就从断崖处的裂隙一路蔓延至此。不远处的湖水像是防线,但也被炙烤地冒出滚滚气泡,依旧捱不过整颗星球上所有火山一起发怒的威力。
滚烫、鲜红的热流淌过了焦黑的土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火海烈烈,一点一点地向虫母所在的位置包围。
围成圈的低阶虫族们一个挨着一个,紧密相拥,虽然过去它们是会为了虫母的一个夸奖、一个拥抱、一个亲吻而打架的幼稚鬼,可到了危机时刻,它们也同样可以为了虫母而站在最前方。
——嗡嗡嗡。
蜂的振翅声暂时隔绝了低阶虫族们被灼烧的动静,黄金隔着主控制室前的玻璃,用整个身体挡住了黑发青年透过玻璃所能看到的一切视野,直到对方终于抹开额间的汗水,发出一声轻呼。
蜂看到它所追随的青年做出了一个口型:成功了。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小型星舰从主控制室开始亮起了一串浅蓝色的灯,那些蜂看不懂的数据出现在光屏上,一闪一闪,就像是最耀眼的那颗星辰。
顾栖看了看面前的光屏,正闪烁着的代码是他曾经在军校学习时熟记于心的内容,那么地清晰,却也那么地冰冷无力,将他好不容易连接好电源后的快乐瞬间冻结成冰。黑发青年抬头,又看向蜂,可堵在嗓子眼里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他能说什么呢?插入了中央控制盘的第一次启动后,他才知道这是适用于双人飞行器的控制盘,所以只能坐他一人外加一只虫族?说努力了几个月的成果其实根本救不了任何一个低阶虫族?说如果不是因为先前那一个中央控制盘的损坏,他原本是可以带着大家一起离开的……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失败了……
莫名的,顾栖眼底又开始变得潮湿,当他站起来看到了蜂用身体挡在另一侧的场景后,忽然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极大的悲鸣:“呜不——”
嘶哑的、窒息的、刺痛的、难过的。
破碎闪烁着微光的鳞粉飞荡在空中与火山灰融为一体,被烧焦的绒毛因风而飘动,焦黑的触角已经化为灰烬……
生理、心理上的痛苦同时蔓延,顾栖甚至觉得自己的整个胃开始痉挛,皮肉震颤,烧焦的味道充斥在整个鼻腔内部,他开始觉得恶心、开始干呕、开始捂住腹部忍受着耳鸣与头痛。
在蜂的背后,那些焦黑的、努力挡住岩浆侵袭的身影是那么地熟悉,其中任何一个大家伙,顾栖就算是闭着眼都能叫出对方的名字——通体雪白、是唯一一个喜欢洗澡、泡澡、享受虫母牌SPA的雪花;天生带有狂野艺术气息、喜欢和石榴一起晒太阳的罂粟;前翅透明、有后翅灿烂如玫瑰般的云母;在太阳下能闪烁出五光十色、喜欢托着小虫母疯跑的磷石……
低阶虫族也有它们自己的美,庞大的身躯、有力的硬甲、漂亮的虫翅、富有机械感的外形……可此刻,它们变成连为一片的焦黑,顾栖甚至需要盯着看好几眼才能分辨出谁是谁。
他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前不久还在思考飞行器上可以带走谁,此刻却发现只剩下他和蜂了……
猛然之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顾栖从侧面的舱门扑向守在他身侧的蜂,几乎是哀求,“黄金,你会和我离开的吧?”
是沉默,小型星舰不远处的岩浆继续靠近着,整个空间里除了热流烧灼土地,竟是听不到虫翅的蜂鸣。在以往的每一次交流中,顾栖和蜂之间有着默认的规定——蜂虫翅上蜂鸣的频率,将代表它的答案。
急促的嗡鸣是拒绝,平缓的嗡鸣是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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