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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长相思2:诉衷情》(13)(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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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给他们上了肉汤和饼子,自己又坐在木墩上,一边一碗碗地吃着酒,一边继续和防风邶闲聊。

离戎昶笑眯眯地着小夭:“喂!我说……小姑娘,你怎么称呼?”

小夭没理他,装出专心致志听防风邶和老头说话的样子。

离戎昶说:“小姑娘,防风邶和这熬驴肉的老家伙一样,都不是好货,你跟着他可没意思,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我兄弟。我兄弟就是一不小心被女人设计了,弄出个儿子来,但不是不能原谅的大错……”

“昶!”璟盯着离戎昶,语气带怒。

“你警告我也没用,老子想说话时,你拿刀架在老子脖子上,老子也得说。”

离戎昶探着身子,对小夭说:“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是人都会犯错,璟是犯了错,可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你想想,正因为他这次犯了错,以后同样的错误,肯定不会再犯,成婚后,你多省心!你找个没犯过错误的男人,难保他成婚后不会犯错,到时你更闹心。”

小夭问:“你说完了没有?”

离戎昶说:“没有!”

小夭扭过头,给防风邶倒酒,表明压根儿不想听。

离戎昶说:“你不喜欢青丘的那对母子,大不了就在轵邑安家,让璟陪你长住轵邑。我和你说句老实话,防风邶的日子都是有今夕没明朝,纵是犯了错的璟也比防风邶强……”

小夭砰一声,把酒碗重重搁在案上,盯着离戎昶说:“我已经定亲,未婚夫不是他,所以——拜托你、麻烦你,别不停地踩人家了。”

“什么?”离戎昶愣了一下,怒问道,“是谁?谁敢抢我兄弟的女人?我去找他谈谈。他若不退婚,我就打断他的腿……”

小夭挤出一个笑,冷冷地说:“赤水丰隆,你去找他谈吧!”

“丰隆……”离戎昶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丰隆的未婚妻?你是高辛王姬,玱玹的妹妹?”

小夭狠狠瞪了昶一眼,对防风邶说:“你对他倒是好脾气。”

防风邶啜着酒,淡淡道:“他说的是实话,我本来就不是适合女人跟的男人,你不是也知道吗?”

小夭着防风邶,说不出话来。

独臂老头盯着小夭,突然问道:“你是轩辕王姬的女儿?”

小夭对独臂老头勉强地笑了笑:“是。”

“你爹是……”

刚才离戎昶已经说了她是高辛王姬,独臂老头没听见吗?小夭有点奇怪地说:“高辛王。”

独臂老头定定地了一会儿小夭,仰头喝尽碗中酒,竟高声悲歌起来:

中原地古多劲草,节如箭竹花如稻。

白露洒叶珠离离,十月霜风吹不倒。

萋萋不到王孙门,青青不盖谗佞坟。

游根直下土百尺,枯荣暗抱忠臣魂。

我问忠臣为何死?元是神农不降士。

白骨沉埋战血深,翠光潋滟腥风起。

山南雨暗蝴蝶飞,山北雨冷麒麟悲。

寸心摇摇为谁道?道傍可许愁人知?(1)

…………

小夭怔怔地听着,想起了泣血夕阳下,相柳一身白衣,从焚烧尸体的火光中,冉冉走到她面前。

离戎昶头痛地嚷:“大伯,你别发酒疯了!”

老头依旧昂头高歌,离戎昶把老头推进屋中,几分紧张地对小夭说:“老头酒量浅,还喜欢喝酒,一发酒疯,就喜欢乱唱一些听来的歌谣……他一只胳膊没了,一条腿只能勉强走路,早已是废人……”

小夭道:“我只是来吃饭的,出了这个门,我就全忘了。”

离戎昶放下心来,听着从屋内传出的呓语,神情有些伤感,叹道:“我大伯不是坏人,反倒是太好的好人,所以……他无法遗忘。”

小夭忽而意识到,离戎昶刚才一直说的,其实是相柳,他知道防风邶是相柳?!

那璟现在——肯定已知道邶是相柳。

小夭璟,又邶,对邶说:“你吃完了吗?吃完我们就走吧!”

邶搁下酒碗,站了起来,对璟和昶彬彬有礼地说:“我们先行一步,两位慢用。”

小夭和邶走出门,昶追出来,叫道:“姑娘!”

小夭停步回头,无奈地问:“你还想说什么?”

“知道了你的身份,我还敢说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璟的那个孩子是中了自己亲奶奶和防风意映的圈套,这些年来,璟一直独自居住,根本不允许防风意映近身。我敢以离戎昶的性命发誓,璟对你用情很深,眼里心里都只你一人。”

小夭转身就走,夜色幽静,长路漫漫,何处才是她的路?

小夭轻声问:“邶,你说……为什么找一个人同行会那么难?”

防风邶说:“找个人同行不难,找个志相投、倾心相待,能让旅途变得有意思的人同行很难。”

小夭问:“真的会一辈子都忘不掉一个人吗?”

“是什么人了,如果你说的那个人是璟,我很有可能。”

“你到底是说他忘不掉我,还是说我忘不掉他?”

防风邶笑:“随你理解。”

小夭皱着眉头,赌气地说:“大荒内好男儿多的是。”

“好男人是很多,但能把你真正放进心里的男人只怕不多。”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该嫁给丰隆?”

“我没什么意思,你问我,我只是如实说出我的法。”

“相柳,我真的弄不懂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我都是红尘过客,相遇时彼此做个伴,寻欢作乐而已,何必管我心里想什么?”

小夭自嘲地笑:“是我想多了。不管你心里琢磨什么,反正都和我无关!”

相柳望着漆黑的长街尽头,默不作声。

小夭沉默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说:“璟已经知道你是相柳,他肯定不会告诉我哥哥,可如果丰隆知道了,哥哥肯定会知道。你……一切小心。”

相柳盯了小夭一眼,小夭避开了他的视线,问道:“那个卖驴肉的老头是谁?”

“曾经是赤宸的部下,冀州决战的幸存者。背负着所有袍泽的死亡继续活着,还不如死了。”相柳笑了笑,“其实,对一个将军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

明明是温暖的夏夜,小夭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已经到了小炎灷府,相柳和小夭同时停住步子,却一个未离开,一个未进去,都只是默默站着。

以前,还觉得见面机会多的是,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夭就老是觉得,见一次少一次。到了今夜,这种感觉越发分明。

半晌后,相柳说:“你进去吧!”

小夭总觉得有些话想说,可仔细想去,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她说:“现在不比以前,你最好还是少来中原。”

小夭本以为相柳会讥讽她,究竟是担心玱玹会杀了他,还是担心他会杀了玱玹,可没想到相柳什么都没说,只是着她。

小夭静静地等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相柳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进去吧!”

小夭微笑着对相柳敛衽一礼,转身去拍门。门吱呀呀打开,小夭跨了进去,回过头,相柳依旧站在外面,白衣黑发,风姿卓然,却如北地的白水黑山,纵使山花遍野时,也有挥之不去的萧索。

小夭再迈不出步子,定定地着相柳,门缓缓合拢,相柳的身影消失。

小夭回到住处,馨悦和阿念都在,正拿着白日买的衣料在身上比画,说得热闹。到她回来,两人笑着抱怨道:“好姐姐,你下次突然失踪前,能否给我们打个招呼?幸亏香料铺子的伙计说你和朋一起走了,让我们别担心。”

小夭笑笑,没有答话。

她们两人继续商量着该做个什么样式的衣裙,说起某个贵族女子曾穿过的衣裙,糟蹋了一块好布料,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小夭缩在榻上,只觉恍惚,这些人才是她的亲人朋,为什么她却觉得如此孤单寂寞?

玱玹娶方雷妃那一日,中原的氏族、轩辕的老氏族全都汇聚神农山,紫金宫热闹了一整日。

现在玱玹是一国之君,凡事都有官员负责,小夭只是旁观,本来还有点担心阿念,却发现阿念将一切处理得很好,知道自己不喜欢,拖着小夭早早回避了。

小夭陪着阿念大醉了一场,第二日晌午,两个人才晕沉沉地爬起来,宾客已经离开,一切都已过去。唯一的不同就是,紫金宫中的某个殿多了一个女子,但紫金宫很大,一年也不见得能见到一次。

生活恢复了以前的样子,阿念依旧快快乐乐,每日去陪轩辕王,每天都能见到玱玹哥哥。

小夭却不再练箭,大概因为玱玹登基后,小夭觉得危机解除,不再像以前那么克己自律。整个人变得十分懒散,一副什么都没兴、什么都不想做的样子,每日就喜欢睡觉。一个懒觉睡醒,常常已经是中午。用过饭,去轩辕王,坐在轩辕王的殿内,没精打采地发呆。

在阿念眼里,小夭一直很奇怪,自然不管她什么样子,都不奇怪。

轩辕王问了几次:“小夭,你在想什么?”

小夭回道:“就是什么都没想,才叫发呆啊!”

轩辕王遂不再问,由着她去。

玱玹关切地问:“小夭,你怎么了?”

小夭懒洋洋地笑着回答:“劳累了这么多年,你如今已是国君,还不允许我好逸恶劳吗?难道我什么都不干,就喜欢睡懒觉,你就不愿意养我了?”

玱玹温和地说:“不管你怎么样,我都愿意养你一辈子。”

阿念听到了,立即探着脖子问:“那我呢?我呢?”

玱玹笑:“你也是,反正……”

阿念急切地说:“反正什么?”

“反正你如果吃得太多了,我就去找师父要钱。”

“啊……你个小气鬼!”阿念扑过来,要打玱玹,一边掐玱玹,一边还要告状,“爷爷,你听哥哥说的什么话?”

轩辕王笑眯眯地说:“反正你父王总是要给你准备嫁妆的,玱玹不要,你父王也会送。”

阿念一下子羞得脸通红,躲到了轩辕王背后,不依地轻捶轩辕王的背。

晚上,小夭已经快睡时,玱玹突然来了。

小夭诧异地笑道:“稀客!有什么事吗?”

玱玹坐到榻上:“没事就不能来你了?”

“当然不是了,只不过下午不是在外爷那里见过吗?”

“只听到阿念叽叽喳喳了,根本没听到你说话。”

小夭笑道:“一切顺心,没什么可说的。”

玱玹盯着小夭,问:“小夭,你过得好吗?快乐吗?”

小夭愕然:“这……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玱玹说:“听苗莆说,你晚上常常一个人枯坐到深夜,我本来以为过一段日子就会好,可你最近越来越倦怠,我很担心你。”

小夭笑道:“我没事,只不过因为你登基后,我没有压力了,所以没以前那么自律。”

玱玹盯着小夭。渐渐地,小夭再笑不出来:“你别那样着我。”小夭躺到软枕上,胳膊搭在额头,用衣袖盖住了脸。

玱玹说:“我登基后,能给你以前我给不了的,我希望你过得比以前好,可你现在……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小夭说:“没有,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自己出了错。”

“小夭,告诉我。”

小夭不吭声。

玱玹挪坐到小夭身旁,低声说:“小夭,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呢?”

小夭终于开口:“和璟分开后,我心里不好受,一直睡不好,但我觉得没什么,一直都挺正常,可你登基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累,感觉什么都没意思。没有了第二日必须起来努力的压力,夜里越发睡不好。我常常想起和璟在清水镇的日子,还常常想起我们小时在朝云殿的日子。我喜欢那些时光,但我不喜欢自己总回忆过去,不管过去再美好,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软弱没用,我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玱玹静静思索着。

人所承受的伤害有两种,一种是肉体的伤,得见,会流血;另一种是心灵的伤,不见,不会流血。再坚强的人碰到肉体的伤,都会静养休息,直到伤口愈合,但对心灵的伤,越是坚强的人越是喜欢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如常的生活,可其实这种伤,更难治愈。

被母亲抛弃、被追杀逃亡、变成了没脸的小怪物、独自在荒山中生存、被九尾狐囚禁虐待、孤身漂泊……这些事都给小夭留下了伤害,但小夭一直用坚强,把所有的伤害压在心底深处,装作没什么,告诉自己她已经长大,一切都过去了。

小夭似洒脱不羁,可因为她从小的经历,其实,小夭比任何人都渴望有个稳定的家,不然不会做玟小时都给自己凑了个家。

小夭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璟身上,璟的离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小夭承受不住了。明明已承受不住,可当时,轩辕的储君之争正是最凶险时,小夭为了玱玹,依旧对自己心上的伤视而不见,直到玱玹安全了,她才垮掉了。

玱玹心酸,第一次对璟生了憎恶。小夭付出信任和期待,需要常人难以想象的勇气和努力,那是在累累伤口上搭造房子,璟却把小夭的信任和期待生生地打碎了。

玱玹抚着小夭的头说:“没有关系,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我在这里,你真的可以软弱,也可以哭泣,没有关系!”

小夭鼻子发酸,从小到大,每走一步,只要有半点软弱,肯定就是死,她从不允许自己软弱。她自己都不明白,那么艰难痛苦的日子都走过来了,现在她会受不了?可是,每每午夜梦回时,悲伤痛苦都像潮涌一般,将她淹没。

小夭说:“别担心,我相信时间会抚平一切伤口。”

玱玹道:“我在很多年前就明白了,心上的伤很难平复,否则我不会到现在都无法原谅我娘。”

“既然肉体的伤有药可治,心灵的伤也肯定有办法治疗。”

“我没说没有。”

“如何治疗?”

“今日的得到能弥补往日的失去,现在的快乐会抚平过去的伤痛。我是没有办法原谅我娘,可因为你的陪伴,那些失去她的痛苦早已平复。”

小夭默默想了一会儿,强笑道:“你是鼓励我去找的情人吗?”

玱玹说:“我只希望,有一个人能抚平璟给你的痛苦,让你相信自己被重视、被珍惜、被宠,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的。”

小夭的眼泪涌到眼眶,喃喃说:“我一直都比较倒霉,这种好事,已经不敢奢望了。”

玱玹低声说:“有的,小夭,有的。”

玱玹陪着小夭,直到小夭沉睡过去,他起身帮小夭盖好被子。

虽然小夭好强地没在他面前流泪,可此时,她眼角的泪在缓缓坠落。

玱玹用手指轻轻印去,如果当年的他知道,有朝一日小夭会因为璟哭泣,不管他再想要涂山氏的帮助,也绝不会给璟机会接近小夭,现如今他憎恨涂山璟,可更憎恨自己。

(1) 注释:摘自王冕《劲草行》,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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