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1章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抚有蛮夷以属华夏(1 / 2)
第811章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抚有蛮夷以属华夏
殷宗信在京师呆了十五天的时间,他还去了趟西山陵寝,祭祀了大明国朝的列祖列宗,驸马都尉们每年都要祭祀,但殷宗信这个驸马,因为天高水长,一次也没来过。
这次祭祀,算是彻底完成了殷宗信驸马的礼法,礼法很重要,完成了礼法,就没人能挑出毛病来了,哪怕全世界都知道盈嘉公主是皇帝的白捡来的养女,但她依旧是大明长公主。
殷宗信是驸马都尉。
「不是,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殷宗信到了天津州塘沽港准备坐船回吕宋的时候,看着码头上堆积如山的货物,呆滞的说道。
皇恩过于浩荡了。
这堆积如山的货物,全都是大明的火器,确切的说是大明京营淘汰掉的鸟铳丶虎蹲炮。
大明正在换装燧发铳,这些过去生产的鸟铳,正在逐渐被淘汰,本来打算全都回炉重造,但是南洋的局势,这些火器就有了用武之地。
徐爵拿着帐本说道:「鸟铳十万把,以后每年还有数万把,虎蹲炮三千门,这东西大明本来造的就不多,若是要的话,只有新货了,要买新的虎蹲炮,要上奏疏,过会才能定。」
「这里有火药二十万斤,这是陛下给总督的,总督说缺人,但陛下没什麽好的解决办法,就只能给点火器和火药了。」
殷宗信低声说道:「有点太多了,用不完的。」
徐爵左右看了看小声嘱咐道:「陛下说了,人人持枪,它才不乱!陛下叮嘱过了,只能汉人持有火铳,火器丶火药购买,一定要确认身份。」
人人持枪,它才不乱,是个伪命题,要真的如此,大明为什麽还要禁弩丶禁甲丶禁止火器呢?直接每人发一把火铳,那不是天下太平了吗?
发火铳,其实也是一种竖切的手段,逼迫底层互害,影响共识的形成。
但南洋的持枪令里,只有汉人能持有火铳,仍然是横切,夷人不能购买火铳丶火药,汉人可以,就是人为的划分阶级。
这是一种非常普遍的做法,比如在贵州,在云南,都是这麽做,武力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就是把命交到别人手里。
大明总是这样,有自己的一整套思维方式,哪怕是竖切,也是先横切再竖切。
人人持枪它才不乱,说的是汉人的社区,而不是夷人,夷人死活,大明皇帝不管。
大明腹地不适合人人持枪,因为在大明,是横切出来的社会,人人有枪,就会把枪口一起朝向肉食者。
但在殖民地,可以人人持枪,枪口会对准直接威胁自己生命财产安全的敌人。
只有殖民者手里有家伙,才能在复杂的矛盾冲突中,保护自己的利益,尤其是汉人多认同大光明教,夷人多认同极乐教的前提下,根据大明明公的估计,这两个宗教之间的冲突会愈演愈烈。
大光明教和极乐教都没有经过无害化处理,而无害化处理,需要经过十分激烈的博弈,甚至是反覆多次的消灭运动,才能完成。
所以爆裂的冲突很快就会蔓延到整个南洋,大明朝廷丶皇帝希望汉民能够获胜。
让大明再次伟大,总要有人变成底肥和燃料,燃烧自己,为再次伟大注入动力,这个底肥和燃料,皇帝和朝廷选择了夷人。
「陛下圣恩无以为报。」殷宗信看着一箱箱的火铳丶火药被拉上了大船,感慨万千的说道。
圣恩叙事能够成功的根本,是真的有圣恩。
殷宗信有点感慨万千,可能陛下眼里,出海的汉人都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抚有蛮夷以属华夏』的开拓者。
这句话出自《左传》,说的是楚国的先王熊绎,驾着简陋的车,行驶在没有路的荒野上,穿着破烂的衣服去开辟山林,或者安抚或者王化或者驱赶蛮夷,争取到足够的生存空间,将脚下的土地属于华夏。
但其实,陛下的看法大部分是对的。
但这些开拓者成分是比较复杂的,也不都是心怀大明,还有不少的反贼,比如元绪群岛就有几个反贼窝,以欺骗大明汉人为生,以种植朝廷严厉禁止的阿片为业。
各种许诺天花乱坠,真的出海进了这些反贼窝,简直是奴隶不如,购买倭奴和黑番奴是要花银子的,但骗人不用。
老乡见老乡,背后挨两枪的事儿时有发生,有点手段全都用在了同胞身上了。
殷宗信决定,这次回去,就把这些个反贼窝全给端了,把多数反贼沉海,把贼首押到京师来,献俘阙下,这也是献祥瑞,能让陛下开心一下,就是报答圣恩。
主要是前往绝洲的水路,要经过元绪群岛,重点清理后,保护航路的畅通,顺便还能多白没一些种植园。
这些反贼窝,吕宋总督府在两三年前都已经将其情况,摸排的一清二楚,之所以没有动手,主要是为了让种植园变成常田,然后吕宋总督府再去摘桃子。
殷正茂从来不是一个道德崇高的好人,他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择手段的恶人。
万历十五年八月十六日,在京师过完了中秋节的殷宗信带着皇帝御赐的火器,离开了天津州塘沽港,一起离开的还有陈大壮。
皇帝赐了他十二个万国美人,还给他说了个媳妇,要求他在椰海城,用三年时间生十三个孩子,做绝洲西部大铁岭守矿人,一百万银的承兑汇票,也在他的手中,他可以在旧港总督府用这些银票,来召集开矿的先锋,购买奴隶。
大明皇帝朱翊钧的日常生活,显得有些过于无趣了,早早起床到文华殿主持廷议,廷议结束留下大臣继续开小会,用过午膳后前往北大营操阅军马,回到通和宫后,处理奏疏到月上柳梢头。
枯燥无趣且重复的生活,在潞王朱翊鏐看起来就是上磨,天生贵人这麽折腾自己,也就是肩负日月,身系江山社稷,逼着陛下只能如此勤勉,如此励精图治。
毕竟两京一十五省四大总督府丶一亿三千万人的命运,都在皇帝的身上担着,就必须要把这片天举起来。
朱翊钧反对朝臣们的鲜花锦簇,对于任何拍马屁的奏疏,都会盖个『放屁』的印章,他怕自己在一声声圣君中迷失了自己,忘记了大明还有许多矛盾没有解决。
八月十六日,文华殿内,张居正为首的大明内阁,将编修好的万历本大明会典,呈送到了御前。
当然仅仅是贺表,大明会典一共228卷,一股脑堆到陛下面前,这廷议也没法进行了。
大明会典万历本,是张居正的最大意难平,他是大明会典的总裁,他希望大明会典修好,能成为大明普遍遵守丶认同的成文法,让新政有了法理的基础。
成文法非常重要,这是社会共识本身,尽管它有这样那样的妥协,但依旧是万历维新的法理本身。
万历十五年初就已经完全修订完毕,但迟迟没有呈送预览,是在等待税法修好附录。
朱翊钧拿着手里的贺表,对着月台之下说道:「朕在万历初年就开始亲事农桑,是为了让万民填饱肚子,这是第一要务,民以食为天。」
「其次,今年起,大明国朝定下了丁亥学制,九龙大学堂和师范学堂已经开始营造,不断的推动普及教育,哪怕赔再多的钱,也要做,而且要做好。」
「再穷不能穷教育,有了大量的人才,生产力才能不断的发展。」
「最后,就是朕在纵容百姓们反抗自己遭受到的不公,如果衙门不管用,就像杭州罗木营丶台州佃户丶教谕沈仕卿丶就像宁都丶瑞金丶宁化三县的百姓一样,把事情闹大。」
「这三件事,是朕日后仍然是朕最主要的工作,万历本《大明会典》把这三件事写进去。」
朱翊钧谈到了三件十分具体的工作。
第一件是吃饭,即保障食品供应,这件事看似很难,但其实是比较简单的,因为大明只有一亿三千万人,大明土地只要不抛荒,不会有大规模饥荒发生;
万民拥有吃饭的权力,食品权。
第二件事是万民拥有接受教育的权力,受教育权,是有普遍共识的,熊廷弼一个放牛娃,是认识字的,在年景好的时候,熊廷弼也读过几年书,认识字;申时行是寄养在舅舅家,当了状元才改回了申姓。
要让孩子读书,因为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哪怕是考不中功名,读书明理,儒家讲修身,其实就是活明白。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就是大明百姓最重要的两件事。
第三件事,是反抗有理,遭受了不公,可以用各种方式反抗,尤其是一个集体对另外一个集体的压迫,这种反抗是天然正义的,但同时是严重违反了儒家传统叙事的,即官序贵贱各得其宜,尊卑长幼之序。
比如朱翊钧就对尼德兰地区北同盟反抗不公,抱有极大的认同,当然,认同归认同,想获得大明帮助,拿出真金白银来。
生意是生意,认同是认同,不能混为一谈。
儒学士其实非常反感这种反抗的天然正义,但又没有太好的办法,因为万民的反抗权和受教育权,是强制绑定在一起的。
朱翊钧骂贱儒,就像荀子这个儒家先贤至圣骂贱儒一样,是儒生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儒生,是积极拥抱变化,甚至是变化本身。
事实上,历朝历代,农户们揭竿而起的时候,往往都有读书人的影子,而且是浓墨重彩,比如朱元璋手下第一功臣,李善长丶刘伯温等等谋士,没有李善长,朱元璋也就是个割据一方的诸侯,成不了大业。
比如台州府南湖书院的教谕沈仕卿,他看到了佃户遭受不公的时候,选择了帮助。
农民的反抗,普遍具有局限性,可是这些农夫们有了读书人的帮助,局限性就会在运动中,逐渐被修正。
读书人往往能够让穷民苦力的反抗更加富有成效,更容易成功,穷民苦力拥有天下最强大的力量,但是不知道如何释放。
所以,普遍受教育权和反抗权是完全绑定在一起,只要还在普及教育,那麽就要在博弈中对底层让利,否则能够正确引导百姓力量的读书人们,就是大明王朝的催命符。
推行普及教育,就是在保证分配合理性的基础。
一旦某天普及教育不再被重视,甚至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对象,那就要警惕,已经被历史洪流所逐渐淘汰的宗族丶乡贤缙绅丶势要豪右丶强人身依附的生产关系等等,正在通过这种方式,借尸还魂。
「朕其实能做的不多,只是希望人活着像个人,仅仅是像,就已经很难了,但朕还是想做到,写到大明会典里,就是朕对万民的承诺,这是人权的一部分。」朱翊钧再次强调了这是人权。
人权就是:人活着就该拥有权力的。
万历会典里缺少了人权,吃饭丶受教育和反抗不公,是朱翊钧认为的人权,当然他更想百姓拥有受医疗权,但这件事朱翊钧不知道是否能够实现,就没有写到万历会典里。
如果日后青霉素丶金鸡纳霜等等药物的产量,进一步提升,朱翊钧会把第四项基本人权,写到会典之中,他希望自己可以做到。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衣食住行都写进去,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重要的食,其他的都等吃饱了才有现实意义。
廷臣们都是久经考验的封建帝国战士,他们千军万马的闯过了院试丶乡试丶会试丶殿试,在复杂而且多变的斗争中,爬到了文华殿的高位。
陛下这番话没有说完的潜台词,其实廷臣们都非常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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