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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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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郊的这场惨烈鏖战将夜晚拉扯得无比漫长。

悠远的古战场又增添了新的尸首, 伤痕累累地重叠交错,覆盖在旧白骨之上。

说不清天是几时放亮的,观亭月沉寂在一片迷惘而混沌的思绪里, 她恍惚感觉到有很温暖的光落在自己的脸颊, 睁开眼时竟被刺痛了一下。

破晓的晨曦过分灿烂, 天气好得像是, 有佛光普照。

她便是在这样的晨光中恢复意识的。

背后的负重压得人险些透不过气, 观亭月吃力地从尸山底下爬出来,她坐在由鲜血浸染的草地中,侧身回望, 才发现自己被观家军的老部将们死死地护了一夜。

离她最近的那位将军已失了一条手臂, 单手拼命地搂着她,半边身子从肩往下被整齐削断。

而所有的观家军们仿若遵循着某种不言而喻的约定, 在必死的刀光剑影来临之际,围在她周遭,里三层外三层的, 叠起一堵血肉模糊的人墙。

观亭月手脚上皆是深可见骨的伤,她蹒跚挣扎地站起身, 环顾四野,满眼皆是空茫。

世间好似半点活人气都没有。

数不尽的尸体无边无际地从官道两旁蔓延开去, 未熄灭的狼烟烧得哔啵而响, 弥漫在鼻息间的, 是腥臭、焦糊混杂的味道。

观亭月沿着这条铺满血泪的路, 缓之又缓地往前走, 朝阳明朗蓬勃, 在她清瘦的肩头一如既往的绽放华光。

照见这苍凉破败的万生之相, 也照见了观氏踽踽百年的终途。

有那么一瞬, 她心中麻木得无知无觉。

只在血海断肢里怔忡而行,一面走,一面看。

突然,某处尸堆扬起了一只胳膊,她双眸收紧,顾不得伤痛,奋力飞奔上去,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对方面前,用两手握住那条血淋淋的臂膀。

担心它随时会滑落。

可还未等观亭月唤出此人名姓,她便发现掌心触及的皮肉僵硬冰冷,手臂的主人早就死去多时。

是晓风微拂而已。

幸存的少女面色苍白地立于天地之中,她张了张口,居然一声也发不出,强烈的哀伤呼啸着缠进心脉。

她将额头用力抵在那只僵直粗糙的手上,似乎是在借此悼念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亡魂。

“嘎——”

尖锐的鸟鸣不知从何处传来,高远的苍穹中划过好几只通身漆黑的秃鹫。

明里暗里,数十双眼睛正精明盘旋,打量着地面。

她太熟悉这种鸟了。

这是每次清扫战场时,都会趁机啃食尸首的畜牲。

观亭月继续摇摇晃晃地朝襄阳城的方向磕绊前行。

然而等走到距其十丈之处,腿脚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

在箭矢汇聚成林的一小块空地上,她的父亲手拄长/枪,单膝而跪,十余支箭羽从他胸膛、胳膊、大腿,乃至眼窝横穿而过。

他就像一只巨大的刺猬。

发冠丢失,青丝凌乱,面目凶狞得近乎辨不出原貌来。

唯有那身刻着水波纹的大奕铠甲,犹在血迹斑斑地反射阳光。

观林海的头了无生息地垂于一旁,而他背后耸立着的,是襄阳巍峨厚重的城门。

观亭月隔着无数人的尸骨远远凝望这一幕,捏紧拳头的十指血流如注,仿佛是牵引着四肢的最后一根弦猛然崩塌,她双腿终于无力地直直跪落。

“噗通”一声。

砸起来的,皆是带有鲜血的尘泥。

她仰首朝着天空泪如雨下,放声恸哭。

但已经无人能来共情这份苍凉的哀伤了,而秃鹫不解其意,张皇的四散飞开。

那是

观亭月此生最无助,也最孤独的时刻,漫漫山峦长河,人世如此之大,可仅是一隅的襄阳城门,却只剩她一人活着。

至此往后,她都未再那样哭过,或许今生,也不会有比这更令她痛彻骨髓的事了。

山川萧条极边土,战士军前半死生。

“我抱着我父亲的尸首,枯坐了整整一天。”观亭月曾对着李邺这样说道,“即便如此,襄阳驻军也并未派人打开城门查看。”

“我其实已经忘记了当日的统领究竟是谁,也不记得他们此举是为了怎样的利益或是恩怨。可杀父之仇,始终是不共戴天。”

她语气无比阴冷,“我想,我一定要杀了他们给我爹陪葬。”

“哪怕背上千古骂名,我也一定要手刃仇人。”

李邺认真地颔首:“令尊一生忠肝义胆,碧血丹心。”

“是。”观亭月听出他的画外音,“但那是他的忠义,却不是我的。我爹从不会强迫我要如他一样,非得为大奕鞠躬尽瘁不可。从前是,死后,也是。”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示意她往下说,“在那之后呢?”

“襄阳一战结束,你又去了何处?”

观亭月长长地换了一口气,“之后……”

“我用了五天五夜的时间,把大家葬入郊外的山林。”

“开始是一个人,幸而过了半日便有不少村民赶来帮忙。”

她拖着一身伤病,哀思深重,情绪与躯体皆在崩溃的边缘,硬撑着收拾完战场,没多久人就晕倒了。

“我当时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多亏住在近处的山民心善,把我带回家去照顾。直到十天后,人才开始转醒,脑子浑浑噩噩的,足足养了一个月的伤。”

观亭月不经意道,“待我伤势转好了,才听农人讲说,襄阳城已被敌军攻破,上万驻军死得一个不剩。”

“是你们的兵干的,对吧?”

她言罢,嘲讽般轻笑,“狗咬狗,真是活该。”

李邺倒不在意她夹枪带棒的讽刺,“对。”

“襄阳的确是我们打下来的,不仅如此,当年带兵攻城的主将正巧就是我。”

他忽然往前倾了倾身,“那么,你想知道这城是如何被我们拿下的吗?”

隐约感到这番话别有他意,观亭月怀疑地皱眉,探究地打量李邺。

“实不相瞒,在你们大奕军中布眼线不算什么难事。”他放松了姿态,“观老将军的死遮掩得再好,也不免有风言风语流出。”

这类小道消息反而在底层的士卒间最先流传。

他们不起眼,但人多嘴杂,几个来回一转,很快连源头是哪儿都弄不清,更谈何制止。

当燕山得知观林海的死讯,已经是事发的第七日了。

彼时他孤身待在司徒诏的军营内,平素受尽白眼和排挤,几乎没什么朋友。因而人们与他提起此事,语气里多是调侃的意味。

“燕山,你的老东家现在终于没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大仇得报啊?”

“依我看,就该请大伙儿喝顿酒庆祝庆祝——”

“对对对,请喝酒!请喝酒!”

他刚从训马场回来,灰头土脸,脏污不堪。闻言怔愣地在原地呆了半晌,神魂出窍似的,久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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