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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八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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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他平时也经常不爱搭理人,兵痞们并不发觉有异,只一个劲儿起哄。

好一会儿,燕山才沉默地从人群中穿过。

“燕山,走哪儿去啊?”

“嘿,问你话呢!”

他被推搡了几下,难得没怎么反抗,神情毫无波澜地凝视别处。

“这傻东西,高兴傻了吧?”

“我早说他脑子不好使,否则又怎会

被观家赶出来。”

……

任凭周遭怎样喧闹讥笑,他面色始终挂着不似活人的灰败惨淡。

燕山在懵懵懂懂中回到营房,翘掉了夜里的值守,错过了用饭的号角,一宿愣愣地睁着双目,直到血丝爬满眼瞳。

大将军,殉国了……

战死襄阳。

那她呢?

她还好吗?她……活着吗?

如果她也不在了呢。

如果她不在了……

一想到这个假设,燕山无端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迷惘。

忽然不明白,自己心甘情愿地忍受羞辱,心甘情愿地给人鞍前马后,到底是为了什么。

观家军的精锐已全数覆灭。

他永远也回不去了……

他回不去了。

燕山用力收拢五指的力道,摊在桌上的一本旧书顷刻被攥成了废纸,少年的手背青筋暴起,在昏暗的营帐中不住发抖。

翌日,集结操练的胡笳吹响之前,有个清瘦的身影披着浓浓晨雾,于未央的长天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军营。

“他找到我时,衣衫破烂,嘴角还挂有淤青,一路上应是吃不了不少苦。”李邺如是道,“那会儿他还是个少年呢,年岁不大,眼睛却极亮,目光坚韧得像那种……长在山里的野狼。”

观亭月的两弯淡眉从他开口讲这段过往时,便一直若有似无的皱着,视线不自觉落在一旁燕山的脸上。

他此刻模样很安稳,五官舒展,连吐息也是均匀的。

观亭月动了动自己被燕山攥在怀里的手,拇指细细地摩挲了一下他睡得暖和的手背。

“他对我说,想要投靠绥军,而自己揣着南部司徒诏的令牌,足以取得大奕任何一支军队的信任,可以与我们里应外合——官职不重要,钱财也不重要,事成之后甚至可以随我们处置。”

“但唯有一个条件。”

李邺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字一缓,“他要攻打襄阳城,并且要亲手将守城之将千刀万剐。”

他笑得意味不明,“襄阳其实不在我军北伐的计划之中,可我仔细思量,认为胜算极大,倘若能顺手收下一座城池,也不是什么坏事。”

观亭月冷不防地开口:“所以你便顺水推舟的,‘利用’了他?”

听出她字里行间外露的危险,后者替自己撇清,“说利用就太严重了。”

“我与他只是各取所需而已,最后大家也如愿以偿了,不是么?”

“而且……”李邺刻意顿了顿,“他很有意思。”

观亭月不解地冷眼瞥他。

“我那时试探了他一下,我说,你叛国投敌必将惹来众怒,襄阳城守军多半要拿你泄愤,不怕给我们引路之后,被曾经的同袍们碎尸万段吗?”

“你猜燕山是怎么回答我的?”

她犹豫着抿紧嘴唇,心绪蓦地翻起一些百感交集。

中年人玩味地扬起眉梢,不等观亭月发问,便自顾作答,“他说——我只要襄阳主帅的命。”

“别的,都无所谓。”

从古至今,还未有过这样投敌的兵将。

因为他根本,就没想活着离开。

漫长的陈年旧事言至于此,连李邺都感到几分怅然若失,他将身体放松在帽椅里,神色浩远地慨叹道:“一晃几十年过去,大小战役无数,现在能回忆起来的,也就寥寥一二。”

“可我至今还记得奇袭那一晚,燕山手持两柄长刀,在城墙上忘死拼杀的样子。”

“很可惜啊,你真应该看看这小子当时的眼神……我从没见过这么疯狂的一个人。”

少年给他们打开了城门。

披着粼粼战甲的兵马鱼贯而入,李邺一早得到情报,知晓守城大将的主帐在东北,而对方若是要潜逃,自然是往北城去。

他留下大队人马堵住退路,自己则领着一支精兵乘胜追击。

回想那时,他大概是在北门前发现敌军主将行踪的。

李邺匆忙勒紧缰绳,一滩鲜血恰好喷溅在面前的石阶上。

他看见倾倒的火盆点燃了城墙角落里的辎重,破败的大奕旗帜瘫倒在地。

这日正逢十六,圆月亮得宛如旭日,一个形销骨立的人影鬼魅般在城头纵跃,细长的刀刃简直看不出痕迹来,劲风过处便是血雾朦胧。

少年的冷铁上映照着杀气,他近乎凌虐地对着前方一人不顾一切的劈砍、刺挑,每一刀都不致命,可每一刀皆带着他滔天的恨意。

血水浸透了衣袍。

他一面砍,一面发了疯一样的怒吼。不常出声的嗓子带着低哑而明净的音色,在这月夜里,在尸横遍野的古城中,让李邺莫名感到悲壮。

不知多久,燕山才冷静下来。

李邺爬上城楼,站在阶梯口遥望着不远处的少年。

他左手斜握长刀,右手紧攥一颗布满血污的人头,听到动静,反应却似乎比寻常人慢上许多,片刻后方木讷地抬头与之对视。

那张脸上,纵横的血迹黏住了青丝,散发遮面,仅露出两只锐利的眼,狼狈里透着生无可恋的死气。

李邺乍然看见他的眼神,心中顿时意识到——这小鬼对人世已经不再眷恋,倘若自己不拉他一把,大概活不长久的。

“诶,小孩儿。”

他抬了抬下巴,笑得人畜无害,“如果没地方去的话,要不要来我这儿?”

燕山茫然空洞地站在原处,一言不发。

“别着急拒绝嘛。想想看,你所惦念的,所要寻找的那些人,指不定还活在世上。”

李将军大尾巴狼一般,讲得头头是道,“你难道不想保他们平安吗?”

“权势、地位才是这世间最能保命的东西,你若将来能够身处高位,何愁不能护你想护佑之人,寻你想寻之物?”

闻得“平安”二字,少年枯槁如灰的目光轻轻一闪。

在那当下,李邺知道,有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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